“这说明您不信任我,您在防备我,我没能让您放下心防,所以您的本能让您摆出一个您心中正常的沙盘来敷衍我。”他还在笑着,但笑容已经冷了下来,我瑟缩着又往后靠靠,我真的不喜欢侵略性过强的人。此时我又庆幸自己看不清他的面容,因为这样的一个人必定有一双狼一样的眼睛,阴冷的,戏谑的,恐怖的,他会躲在暗处耐心观察,等待时机咬断我的喉咙,然后拖走我的尸体,嚼碎我的最后一根骨头……我害怕这样的人,但很不幸,我身边有太多这样的人。
“但这也没什么,这是正常现象,谁会信任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呢?而且我已经从您的沙盘中看出不少问题了。”
就在我浑身冷汗的时候,医生的话让我陡然清醒,我面对的是一个专业的心理医生,而非那群对我的地位虎视眈眈的恶狼。我用右手按住心脏,尽量不出声地大口呼吸着空气,嘶哑着嗓子询问:“您看出了什么?”
他没有回答我,而是专心致志地盯着那一堆剩下的玩具:“我注意到沙盘里没有您本人的存在,您来选一个玩具小人,代表您自己吧。”
这要求不难,我的心情终于平和了下来,还能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选出一个玩具不是件难事,我很快挑出了一个背着箩筐的小男孩,举起来朝他示意。他平静无波地点点头,似乎对此一点也不意外:“那么您会把他安放在哪里呢?”
“其实我不想让他背着这个箩筐,但是好像也没办法取下来。”我一边喃喃自语着,一边犹豫起来,几番考量,我还是把他放在了绿色栅栏围出的院子里。但看着隔在栅栏外的其他小人们,我又对代表自己的小男孩心生怜悯起来:
“这样我未免太孤单了,还是要再放进来一些人。”
然而当一个又一个的玩具进入的栅栏里时,我却又感到无形的压迫。他们围绕在我身边,一言不发,却又咄咄逼人,只是他们的身形投下的阴影就足以令我喘不过气来。无论是戴着围裙,捧着牛奶的温和妇女,还是穿着靴子,捧着书本的男人,抑或是单纯可爱,系着领巾的男童,我一个不留,统统把他们放回了栅栏外,宁愿让我一个人独自站在里面。
“您不喜欢热闹?”
“不,我喜欢,我喜欢大家围着我,众星捧月那样。”我将那个背着箩筐的小人拿起来,怀念地摩挲着,当年我上学的时候,就是被师长宠爱,同学钦佩的。现在提起似乎有些不谦虚,但一个天才儿童所能享有的全部赞誉我都领受过,“但现在我宁愿冷清,因为我深知我的弱点,我比一般人懦弱,害怕受伤害,远离人群让我感到安全。”
“即使是您的父亲、母亲和兄弟都不能接近您吗?”他的手指点在男人、妇女和男童身上,我诧异于他竟能猜出他们代表的身份,但又觉得这或许是医生特有的某种技巧。
“我不想让他们离我太近,他们也不能理解我,没有人能理解我。”
“如此一来就可以解释您摆放出的围住院子的栅栏,挡在门前的树篱和并无实际意义的许多房子了。您是多么地缺乏安全感呢?我看到您的资料上有您上学时的成绩单,称赞您一声神童绝不过分,十五岁的中尉并不多见,莫非您在学校里受过什么虐待?”
我讨厌他此刻轻佻的语气,肆意猜测评断我的人生,我的怒气像浸了水的海绵一样膨胀,逐渐胀满我的胸臆。我想要站起身,扭头离去,但冥冥之中又有人在我耳边警告,此人或许语带讽刺,或许性情古怪,但他对我没有恶意,他是唯一能够帮助我的人。他的这间小屋也是我最后的庇护所。我因为这不知从何而来的告诫而略微平静了下来,只是冷淡地告诉他不要再去对我的过往妄加揣测。
“很抱歉,我只是从沙盘上看出了您十分具有沟通的渴望。您在沙盘里大大小小放置了六座桥梁,桥梁是连接交通的象征,您渴望与人沟通,却不肯向我吐露半点真心话,或许您是在质疑我的专业水平。”
毫无诚意的道歉,强硬不肯退让的表态,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受折磨!我当然渴望沟通,以一种温情脉脉的方式,可以是朋友之间通宵畅饮后毫无遮拦的酒后吐真言,可以是夫妻之间缠绵悱恻之后慵懒无意识的闲言碎语,可以是父女之间毫无芥蒂兴高采烈的一次对话……很可惜,这些美好的幻想都不曾出现在我身上,我面临的总是一次次的诘问,一次次的逼迫,以及一次又一次看似温情蜜意的陷阱。
“或许我不该来您这里,耽搁了您的时间,我很抱歉。但我想我能找到更适合我的心理医生。”我信不过这个和我同姓的医生,即使脑中不断响起声声忠告,我还是决定遵从本能,远离这个具有危险气息的人。事到如今,我不得不承认,我畏惧他,他即使坐在原地不动,也像是盘踞在山林中的猛虎,口中的利齿可以轻易撕碎我的咽喉。他即使一言不发,风也会带来他身上野兽的血腥,令人不由自主地毛骨悚然。
“这是您的自由,您尽可以离去,但请您相信,除了我之外,再没有人能治愈您的心灵。他们不会像我一样,从您的沙盘里解读出如此多的东西,”即使我的手已经搭在了黄铜门把手上,他还是安稳如山,一动不动,我能感觉到他的视线从背后刺在我的脊柱上,灼热而滚烫,脱下我的衣服来看,背上一定有两个圆形的深色烫伤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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