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可怜,曾经的胜利者眼看就要变成失败者了,米尔希会站在岸上,微笑着看你溺死呢。”饱含嘲弄意味的笑声在我耳边响起,清脆又冷漠,像一根冰冷纤细的钢条,坚定而无情地捅进了我的大脑,在里面肆意翻搅。我无法忍受地尖叫起来,汗水如同豆粒一般,圆滚滚地从皮肤里钻出来,很快浸湿了我的衬衫。眼前的黑暗不再保护着我,反而像敌人一样逼近我,里面隐藏着嘲笑和讽刺,怪兽一般张着口,要把我吞噬殆尽。我腾地一声坐起来,直挺挺的。
啪的一声脆响,灯亮了。
“耶顺内克先生,您还好吧?”医生的问话尽管是关切,却依然保持着一贯的冷淡。但落在我耳中熟悉得好像天籁。我胡乱点点头,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他递给我一条毛巾,我道谢后轻轻擦拭着额头,随着内心逐渐平静,一个疑问却在逐渐膨胀,堵塞了我的喉管,让我呼吸困难。
“耶顺内克医生,刚才……那些诱导性的问题,都是您提出来的吗?”我故作平静,但语气里已经明显带上了不快。他在利用自己的专业知识让我出丑,或许他认为有把柄在手的我更容易拿捏。
“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是您一直在不断地倾诉,而我,只是尽一个心理医生的本分,静静地聆听而已。”语调很平稳,丝毫没有被戳穿的尴尬。我仔细观察着,却看不出什么破绽。一股无力感涌上我的心头,难道说真的是我在自言自语?是我臆想出了所有的问话?如果是这样,那我可真是病得不轻。想到这里,我悚然而惊,手里的毛巾不知不觉滑落在膝上。
感觉他的视线落在脱手的毛巾上,我不愿被他觉察出异样的情绪,于是色厉内荏地先开口质问:“我已经联想完了您所提供的所有单词,您不是说他们能揭示出我的心理问题吗?那么现在您理当给我一个解释,而不是在此津津乐道地挖掘我的隐私!”
“首先,我要申明,我绝没有任何探究患者隐私的意图,刚才那些不愉快的往事是您主动倾诉给我的。对于您的高度信任,我深感荣幸。其次,一百个单词只能初步揭示一些小问题,但我们还是能从中看出某些事情……”
“什么事?”
“比如,您有一位酗酒的友人,他很可能死于自杀,用一把枪结束了生命。而他的死亡原因或许是因为朋友间的争吵。在他死后,没有人感到悲伤,因为轻易就能找到人替代他工作。我猜这件事对您造成了很大的阴影。”
我目瞪口呆。
我之所以震惊并不是因为医生的猜测荒诞不经,而是因为他几乎揭开了一件在空军中尘封已久的故事,一件人人都讳莫如深,决口不愿提及的旧事。这件事被牢牢地封锁在高层圈子中,我敢打赌它不会外泄,至少不会外泄到这个医生的耳朵里。那么,他就是自己推断出这段往事的,只凭一堆杂乱无章的单词。我一时间对他心生敬畏起来,好像他从一个救死扶伤的医生变成了掌握玄妙感应的占卜师一般。
“我的确有这么一位……我想我还是称他为我的同事吧。”倘若是空军内部的人和我提起恩斯特·乌德特这个名字,我是决计不会回应一句的。我会当这个活生生的人是档案上的一个冰冷名字,一个不能被提及的禁忌的存在,一个过去时,毕竟“活生生”对他来说也是一个过去时了。但现在和我说起这个人的是一个局外人,他甚至不知道乌德特的名字,因此我不介意把整件事隐去姓名讲给他听,因为在过去的近两年时间里,我不止一次地想到,也许我就要步乌德特的后尘了。
“如果您愿意,我很乐意听听您这位同事的事情。”他和我说话的语气破天荒头一遭,出奇的平和,甚至带着点温柔的意味,好像柔软的唇舌,吻过我的耳尖。
“很抱歉,我不能向您透露他的姓名和具体的职位,关于他的死亡有两种说法,一种是公开的,一种是人人皆知却秘而不宣的。您就当个故事听吧,不要把它传扬出去,我不想自找麻烦。”我一本正经地说完这话后,才发现自己的两条腿还放在沙发上,领带不知什么时候散开来,歪斜地挂在脖子上,衬衫解开了几颗,仪容相当不整。我顿时大为窘迫起来,连忙把双脚放在地上,想把皮鞋先套上。
“请您相信我的职业操守,我是您的心理医生,您在我这里说的话,我是不会透露给任何人半句的,否则会有违我的职业道德。您还请躺下吧,不要在意什么,就躺下吧,放松一些,这对您的心理健康是有好处的。”
既然他这么说了,我便依言躺了回去。他说的没错,躺下的确让我松快了许多,后背陷入柔软的沙发中,被织物和海绵包围着,让我莫名地感到安心。至少要比我时时刻刻挺直脊背,一刻不敢放松时的状态好多了。然而当我睁开眼睛,正对着天花板上的灯光时,我只觉得自惭形秽,似乎我的软弱和无能在灯光下无所遁形。我默默地举起右手臂,遮挡在眼前:
“请您把灯关上吧,它让我不大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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