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我能力不足,他们就有理由那般过分地对待我吗?”他的话像孩童天真残忍的手指,只一下就轻易碾碎了我看似重重防卫的甲胄。我霍的一下跳了起来,像一根被压力压缩到极致的弹簧,反弹之余带起撕裂空气的风啸。
“所以,您确实遇到了难以解决的麻烦。”他笃定地看向我,话语里有难以抹去的冷嘲热讽的成分,似乎在回应我在心底对他的质疑。而我悲哀地跌落回沙发上,意识到我再次中了他的圈套,我被他看透了,摸准了,一手底牌暴露得干干净净。
“我终于告诉了帝国元帅,我生病了,我需要休息。”尽管万般不情愿,眼下我也只能在对方明察秋毫的目光中无所遁形地承认,我确实遇到了**烦。
“这怎能称之为麻烦?您这是鼓足勇气,正视现实,是一种勇敢无畏的行为。我相信您会获得周遭人的理解。”
我不大明白,医生的话是出自真心的鼓励,还是讥诮的反讽。我只能任由四肢瘫软地垂下,无力地把右手盖在眼眶额头上。我的手心是汗津津的,如同一块靠近火光的蜡油,一点一点融化开来,和我的眼皮粘合在一起:“但我并没有生病,我很清楚我没有,我只是用它做借口,向帝国元帅表示抗议。然而,为什么每个人都觉得我是真的病了?”
“哦?是帝国元帅和您这样说的?”
“他?他没有说出口,但他早就认为我病了!每个不属于他小圈子的人在他眼中都是病态的!他是个任人唯亲,排斥异己的人!我现在已经不是他小圈子里的人了,所以我当然生病了。不,其实我从一开始就不是他的亲信。”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大喊大叫,实际上我的内心我的身体都是疲惫不堪的,我现在连把右手从脸上抬起都感到困难,但我的喉咙似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它震动着,发出尖利的嘶吼,不像攻击之前声势浩大的示威,倒更像是受到威胁后虚张声势的自卫。
“所以,您如今是被同僚排挤了吗?”
“不是如今,是始终,从我当上总参谋长的那一刻起,我面对的就是无穷无尽的排挤和冷眼。只是现在这情况愈演愈烈了。”我不该和他说这么多的,这涉及到许多的机密,但我控制不住我的咽喉,它像是拥有了自主的思想,肆无忌惮地发出自己的声音,怨气满满地讲述着我日常积压的不快,“我才是空军的总参谋长,但帝国元帅不肯向我问策,他只依赖他身边那一群心腹组成的所谓‘空军小参谋部’,明明是他们病了,他们不仅病了,还疯了!”
“我不知道您是否清楚一个道理,通常病人总认为他们是健康的。”
“这么说您和迈斯特尔的意见一致,都认为是我有病喽?哈,他明明是我的下属,却去和帝国元帅打小报告,说我的病是心理上的,而非病理上的!”
“您看,您都坐在我面前了,这还不能证明他的话确有道理吗?”医生难得地对我态度温和起来,只是包裹在温柔之下的是一针见血的锐利棱角。我色厉内荏的盔甲被这柄削铁如泥的剑轻易划开,露出了一道鲜明的血痕。我原本伶俐的口齿像是被冰雪冻结了,我原本嘶吼的喉咙像被人塞了炭火,再也发不出声响,只能嗬嗬地颤动。我的眼眶湿润起来,几个喘息之间,有一道温热的湿漉漉的印记顺着脸颊滑下。我僵硬地朝沙发的一侧倒下去,四肢蜷缩,浑身颤抖,像一个无助的婴孩。
我没有倒在沙发略显粗糙的布料上,我的脸颊挨到了呢料的裤子上。医生不知何时坐到了我身边,我倒在他的腿上,孩子一样,他的左手盖在我的额上,右手在我的背脊上轻轻拍打:
“所以您后续梦境中的意义是很明晰的。狮子,它是个大动物(Grosses Tier),同时也是‘大亨’的意思。显然,它所象征的人又扮演着‘社会名流’(social lion)的角色。因此,您对它害怕再正常不过了,它所象征的不正是令您畏惧,能够决定您生死的帝国元帅吗?”
“他自己还养狮子……”我毫无形象地呜咽着,喉头滚动着从牙缝里挤出毫无意义的一句佐证。可能我的话像极了一个受尽委屈,幼稚可笑的孩童,始终严肃冷漠的医生竟被我逗笑了。他移开覆盖在我额上的手,试图掩住自己唇角的笑意,但最后他放弃了,纵容自己发出一阵爽朗清脆的大笑。他的笑声莫名地令我感到熟悉,似乎我过去曾在哪儿听到,如今却又很久不曾听过了。
我猜测,心理医生是不该和病人发生肢体上的亲近的,我理当推开他坐起来。但我贪恋透过衣料汹涌而来的温暖,所以我故作不知,依然躺在原地。疲倦又安心地半阖上眼睛:“您尽情地笑吧,连我自己也觉得自己像个可笑的傻瓜。”
“您当然是个傻瓜。愚蠢、独断、骄傲,面对问题时既不肯听从旁人的意见,又不愿向他人寻求帮助。您宁可独自一人背负所有的压力,任由自己匍匐在泥泞中,也要在其他人冷眼窥视时洗净面孔,保持仪表,告诉他们用不着关心,我很好……嘘,您可不要急着反驳,难道我说的不对吗?难道您会在未来改正这些错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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