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挺喜欢跟人说话的，你们没事儿就多陪陪她，”卜瑜年斟酌了一下，提议道，“你来不了，也让你家里的人来陪陪，她还小。”
“陪不了，”姜渚冷笑，“他们跟死了也没什么差别，不会来的。”
卜瑜年一愣，没想到得到的竟然是这么个答案。
他今天听到林飞飞和姜桃聊天，问到姜桃的爸爸妈妈的时候，姜桃的神情很不对劲，说不清楚到底是失落、期待、怨恨、渴望还是别的什么，亦或者都有，但小姑娘明显不太想要提起他们，就生硬地岔开了这个话题，林飞飞知情知趣也没有问。
卜瑜年琢磨着，不管是什么原因，自己的女儿毕竟是骨肉，儿子也是个未成年，从法律上来说，两个孩子都还是监护人的责任，总不能就这么扔在医院不管，姜桃那边不方便提起，姜渚的年纪长一些，跟他提一下总不会有什么问题。
可是姜渚的情绪波动比姜桃的还要大，父母对他的伤害和影响，肯定要比对姜桃的深。
直到他们俩一起走出电梯，姜渚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卜瑜年犹豫了一下，觉得自己和姜渚也算不上多熟悉，贸然提起别人的家事不是他的作风，刨根问底就更不合适了，正想换个话题，忽略这件事儿，就听姜渚突然说：“我爸跑了，我妈偶尔给点钱，其他亲戚躲瘟疫似的，就这样。”
卜瑜年实在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安慰又显得刻意，跟着一起骂又不太合适，他只好眼观鼻鼻观心，装聋作哑。
“老师......”姜渚的脚步一顿，“其实那天我跟白浩然......”
卜瑜年已经走出去了一段距离，见他停下，便也跟着停下，转头看他：“不想说就别说，我不问。”
姜渚果真不说了，两个人一路沉默着走去开水房，站在一排水管面前，将温水瓶的瓶口对准水龙头，灌了满满的两壶热水。
开水房连接着锅炉房，气温高，热气蒸腾，显得雾蒙蒙的，被巨大的锅炉熏得又热又烫，外头则是月明星稀，微风习习，秋高气爽的天气，连空气都清新了不少。
卜瑜年从水房出来就深深吸了口气，突然看到路灯底下那块“开水房，打水五毛”的塑料牌子，想起上次和姜渚一起来打水的事情，便指了指塑料牌边上的一堵水泥墙，随口问：“那后面是什么？”
“一个球场，”姜渚也不太想回病房去闻消毒水的味道，就说，“去看看？”
这个球场又脏又破，晚上竟然还有人在这儿打球。
路灯用的是完全不节能的白炽灯，被一个破旧的铁罩子罩着，泄出来一点儿不太明亮的黄光。
卜瑜年坐在看台的最后一排，把那个绿青蛙的温水瓶放在脚边，从口袋里摸出烟叼嘴里，点烟，抽一口，吐出烟雾，整个动作一气呵成，熟练的不行。
姜渚坐在他的右手边，中间隔了一个被踩得稀烂的塑料凳子。
卜瑜年抽了两口之后，才想起旁边还有个未成年，愣了愣，还是把烟摁灭，扔到了脚下。
“抽吧，我不介意。”姜渚突然说，他一边说着，一边也从口袋里拿出了烟盒――那包烟是从蒋玉蝶那儿顺的，有点儿发潮。
正在口袋里翻打火机，嘴里的烟却突然被人抽走了。
卜瑜年用两根手指捏着烟嘴儿，笑眯眯地看着他：“我介意。”
烟被抽走，姜渚有点烦躁，把一盒烟一起扔过去：“一起收吧，要不要顺便写个检查？”
“抽习惯了，刚就没注意，对不起，”卜瑜年把那根烟放回烟盒，又扔了回去，“少抽点烟，年纪轻轻的。”
姜渚还是觉得有点堵，他总会因为一些很小的事情暴躁易怒，有时候这种情绪会控制不住，理智觉得没有必要，但感情却压根不受控制。
他把烟盒揣回口袋，看台的间隙很窄，腿长伸不直，他就直接踩到前一排的椅背上，手抄在衣兜里，一声不吭地看着球场上那群人打球。
“我妈肺癌死的时候，我还在上初中，”卜瑜年没头没尾来了一句，“其实我没资格教你们什么人生大道理，也没资格做这么一个班主任，因为我那会儿比你们任何人都混。”
姜渚诧异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跟自己说这个。
“高中的时候，我跟老余天天逃课打架，那时候我们学校附近有个特出名的混混，杀过人蹲过号子，老余有次交了一个女朋友，那个混混正好也看上了那妞儿，年轻人肝火旺，冲冠一怒为红颜，老余为了这一姑娘，被那混混带人打了一顿，他单枪匹马哪儿打得过？又不肯告诉我，直到他好几天没来上课，我打电话过去一问，才知道他的腿被人打断了，还在医院里躺着，”卜瑜年说，他没有穿外套，衬衫袖子挽到手肘，手臂上的肌肉线条流畅，随意地搭在膝盖上，“于是我一个人跑去找那个混混，要替兄弟报仇，趁那个混混躲巷子里撒尿的时候，跳出去偷袭，差点把他给废了，要不是他那群小弟来得快，估计现在他都断子绝孙了。”
姜渚把外套的拉链拉到最上面，咬着那个金属的拉链，百无聊赖地听着这位老年人回忆青春。
回忆青春老年人对这个听众不太满意：“你不好奇我干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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