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梦中的常已未很不踏实，似乎是做了什么噩梦，眉头紧紧的皱在一块，身体蜷成一团，向右卧着。
屋外似乎是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风卷携着雨滴打在窗玻璃上，一个呜咽一个怒吼，活生生一出你唱我和的好戏。
就是在这样的凄婉吟哦下床上睡着的人猛然惊醒了。
他突兀的睁开眼，在浓重的黑暗中喘着气，吐换不及一样大张着口，胸膛几乎起伏起来。
随之眼神渐清，喘息的声音也降了下去，只是手还死死抓着在头边的被子。又过了一会，屋内恢复了平静，床上的人翻过身平躺着，似乎完全清醒了。
常已未把胳膊从被窝里伸出来，将自己的肩膀以上露在了有些寒意的空气中，似乎寒冷可以让他挣脱恐惧，逃出这魇。
不知道过了多久，屋外的小雨渐渐停住了，常已未才将胳膊缩回被窝，寒和暖交织在他的脑中，他又翻过身去，把头紧贴着枕头，就这么睁着眼直到一丝曙白透过没拉严实的窗帘投到他的脸上。
眼睛里一片乌黑的常已未摸过柜头的手机，一扒拉，出现在屏幕上的是六点零七分，实在不是一个刚放寒假的学生该起床的时间。
但常已未放下手机，吸了一口气后钻出被窝。
昨晚回的太晚，常已未对自己走夜路倒是没什么怕的，毕竟两家隔得也不是从城东到城西那么远，他忌惮的是自己快要瞎了的眼睛，他没什么兴趣拿自己和别人的命去换一堆食材。
于是家里还是和三天前回来一样，冰箱里空空如也，厨房里只有白开水是可以入嘴的东西。
常已未没有一定要吃早饭的习惯，所以打算等下午再去超市买，早上就忍一忍，顺便...
顺便再解一解昨晚常父给的东西。
其实几年前父子两之间的关系没有那么僵，就是平常父亲忙于工作和孩子不多见面不多言语的那种家庭里的父子一样。
要说还有什么不同，就是常父和常母离了婚，小已未是在乔姨的照顾下长大的。
对于一个一周回家几趟的父亲，小已未没什么怨言也没什么感情，常父回了家大多时间也都待在书房里，只有吃饭时才出现在小已未面前，饭桌上两人的交谈也只是今天老师又教了什么东西掌握的怎么样。
但关于小已未的学习成绩和作业情况，常父压根就没问过事。
从小到大的家长会都没人参加，上学放学回家也是自己一个人，久而久之，小已未的性格变得十分内向，甚至隐隐有了封闭怕生的倾向。
有一天晚上本该小组一起值日的，整个班级却空荡荡的，只留小小已未一个人扫完地又擦黑板，倒完垃圾又拖地。
值晚班的班主任回教室取拉下的教案，看见小已未一个人满头大汗的正在摆放桌椅，问明情况后打电话给正在研究所里做实验的常父，常父理都没理，后来常已未回想起，甚至怀疑常父手机里存没存老师的号码。
那天晚上还是年轻的女教师把小已未送回了家，正好周五晚上，乔姨当时出门买菜，家里一个人也没有。小小的少年端着水杯给脸色复杂的女老师，在寂静的房间中，两个人都没有开口。
想起多年前的事情，坐在书桌前的常已未轻轻笑了一下，好像自己刚刚在想什么笑话。于是晃了晃脑袋，自嘲的拿起笔筒里的笔在纸上写下一个‘静’字。
薄纸上是一串各种生物符号组成的高阶生物基因方程式，对于没有了解过分子生物学的人来说，这张纸可能这辈子也和他们不会有什么密切的关系，顶多也就是蚂蚁抬头看到天上的星星那种关系。
虽然已经有一阵子没有接触过方程式了，良好的生物基础还是帮助常已未嗅出这串基因式的不同之处来。
他拿出书柜底层的草稿纸，又去书房抽了几本书出来，看了下桌上的钟：七点整。
常已未面无表情的抓了抓自己没有打理的头发，抓过鼻演算起来。
解译出来这个方程式时，别说日光了，连月光都看不见影了。
常已未在桌前坐了整整一天。
面对着解出来写了整整两大页的各种化学符号和草草画出来的基因序列图，常已未面色凝重的完全不管酸涩的膝盖和坚硬的后背，整个人在最后一个化学符号落到纸上时安静成了一尊雕像。
整个桌面上铺满了各种涂满画出又划掉的简易基因图或者长得吓人的符号方程式的草稿纸，摊开的厚重学术书上满是红色蓝色黑色交叉在一起的圈子或横线，台灯不知什么时候亮起的，暖黄晕开在这些纸张上，也映在像镜面一样的眼底。
那双眼里虽然平静，但布满了红血丝，此刻正一动不动的盯着那两张纸，似乎全部的精气神只能从两只睁着的眼中窥出一二。
其余的东西，不论是震惊，否定，难以置信，还是惊惧，怀疑，都被封在黑憧憧的眼仁里。
良久，他才像松了气的气球，歪歪倒倒的向后靠去。
足足一天的伏案让腰疼的像是被一万个人拿锤子在后面用力地敲，两只自然垂下的胳膊臂弯处也酸的像咬了一口还没熟透的青柿子，更不用说正试图伸直的腿了，几乎没有办法挪动。
剧烈的酸痛并没有让坐着的人从桌上铺开的草稿纸中回到现实来，他似乎对这些绝难叫人忍受住的疼痛无知无觉，如果不是他微微有些颤抖的手和深深拧着的眉头，几乎就要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已经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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