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的山水画无疑是一个高峰。无论关同之峭拔,李成之旷远,范宽之雄杰,都鼎峙百代,超越千古。据说,三家都学荆浩,都具有写实性,因为荆浩是写生的。董源也是“多写江南真山,不为奇峭之笔”,这才栩栩如生。
问题是,宋代山水画很真实吗?
也许吧!表面上看,关同画的就是河朔,李成画的就是齐鲁,范宽画的就是关陕,董源画的就是江南。问题是,中国画从来就不满足于外在的形似,更追求内在的气韵。因此他们笔下的山水又具有高度的概括性,是一种移入情感见其大意的想象的真实,心理的真实,甚至幻觉的真实。
更重要的,是情趣。
情趣恐怕是可以讨论的。的确,在宋代山水画中,人与自然极为亲近,甚至融为一体。那样一种宁静,可以说如入无人之境。即便有负薪樵夫或泛舟渔父点缀其中,也非劳动的颂歌,更看不到人间疾苦。能够感受到的,只有理想化和审美化了的画面,以及懒洋洋、慢悠悠的田园牧歌。
这样一种情趣,只属于新时代的新主人。
这个新主人,就是庶族地主阶级。
庶族地主阶级成为中华帝国政治舞台上的主角,经历了漫长的过程。坐稳江山,则是在宋。正如我们将在下一章详细讨论的,大批的世俗知识分子通过科举,由野而朝,由农而仕,由乡村而城市,由地方而中央。宦海沉浮之中,他们的人生往往大起大落,布衣而卿相,卿相而布衣。
于是,丘山溪壑,渔樵闲话,野店村居,对于他们便有了特殊的意义。得意时,是他们情感的补充;失意时,是他们心灵的归宿。因此,那些精明的商家便会将自己的茶楼酒庄设计成园林式建筑,甚至村落之景,以此媚雅。
这样一种心态,可以由一首词来代表:
雨恨云愁,江南依旧称佳丽。水村渔市,一缕孤烟细。天际征鸿,遥认行如缀。平生事,此时凝睇,谁会凭栏意。
这首词的作者王禹偁(读如撑)出身农家,太平兴国八年(983)进士及第,是典型的新时代知识分子。前面所说此类人物的心理状态、复杂情感和对山水田园的态度,词中也应有尽有。因此,这首词是可以与宋代山水画并读的。只要读懂其中之一,就能读懂宋,以及那些情绪。
当然,也会读懂“景德”这个年号或年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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