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说，国与国，也如此，以“谦恭自下”为好。大国谦恭自下，就能得到小国的拥戴和归附（大国以下小国，则取小国）；小国谦恭自下，则能得到大国的庇护和包容（小国以下大国，则取于大国）。大国原本就想要有附庸国（大国不过欲兼畜人），小国原本就想要有保护伞（小国不过欲入事人）。双方都低姿态，就能各得其所，你好我好大家好，实现“双赢”（各得其所欲）。不过，小国谦恭自下易，大国谦恭自下难。所以，老子又特别补充一句：越是强，越是大，就越要谦恭，低调，待在下面（大者宜为下）。
外交如此，军事亦然。会打仗的，也应该学女人。怎么学？以静制动，以逸待劳，敌进我退，以柔克刚。其实，打仗跟做爱，还挺像。都是“相交”，都要发生关系。只不过，一个是“交锋”，一个是“交配”；一个是敌我关系，一个是男女关系。但，道理是一样的，规律也是一样的，那就是“谁先动作谁倒霉”。比如做爱，一般地说，总是男人先进入，也总是男人先退出。来时气壮如牛，去时瘫软如泥；来时迫不及待，去时一蹶不振。所以，老子一再讲，千万别打第一枪。相反，“善为士者不武，善战者不怒，善胜敌者不与”（《老子》第六十八章）。真正会打仗的，总是后来居上，后发制人。
有趣的是，就在这句话后面，老子紧接着又说了一句“善用人者为之下”。意思也很清楚，就是善于当领导的，一定要谦恭自下。这就又从军事说到政治了。第六十六章则说得更明白：统治者如果能够谦卑，能够克制，能够先人后己，那么，即便他尊崇在上，号令在前，老百姓也不觉得是负担，是祸害（处上而民不重，处前而民不害）。结果，老百姓就不会厌恶他，颠覆他，反倒乐意于推崇他的功德（天下乐推而不厌）。
很清楚，低姿态，在下面，学女人，对内就能长治久安，对外就能游刃有余，在世界上就能真当老大。看来，从房中术到帝王术，从“阴道”到“霸道”，也只有一步之遥。
不过，在第六十六章，老子提出的学习榜样不是女人，是大江大海。老子说，江啊，湖啊，海啊，为什么能够聚集那么多水，成为“溪谷之王”呢？就因为它那个地方最低啊！高处的水，都流到它这儿来了。所以，江河湖海要成为江河湖海，就一定要比一般的溪流山谷更低。这就叫“江海之所以能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故能为百谷王”。同样，你想成为“天下之王”吗？那你就得“为天下溪”“为天下谷”（第二十八章），或者成为“天下之牝”（第六十一章）。总之，你的姿态越低，得到的就越多。
除了卑下，还要虚空。江河湖海，还有山谷，便原本都是虚空的。虚空，才进得了水，也才盛得住水。还有第十一章讲的毂（车轮中插轴的圆孔），门窗、杯子、瓶子、饭碗当中的部分，都是空的。空，才有用，也才能用。总之，最卑下的就是最崇高的，最空虚的就是最实在的。我们甚至还可以推出一个结论：最原生态的，就是最现代化的。老子喜欢未经加工的木材（朴），就因为它是原生态的。
这就是典型的“人往低处走”了。所以，李零先生就用这句话，来做他讲《老子》一书的书名。问题是，老子为什么会这样主张？这跟他的方法又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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