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挽回京之后, 并没有见过白圭。
她刚刚回到京城时, 白圭正在外巡查,没有机会去拜见。后来白圭回来后, 唐挽已拜在徐阶门下, 入了裕王府做讲师。白圭的身份,最忌讳卷入党争。唐挽心里明白,也不愿给他添麻烦。偶然有一次,逢着他的车驾路过, 唐挽遥遥一拜。
白圭看到了唐挽,唐挽也拜过了白圭。就足够了。
这一回却是避不开了。唐挽先到了督察院, 知道白圭也是今日休假, 就转去了他的府上。看门的小厮似乎是知道唐挽要来,也没有通报, 直接引着她往后院书房走去。
白圭就站在廊子底下, 和当初苏州的时候相比,竟然一点变化也没有。他看见唐挽,笑意就爬上了眼角,道:“就没见过你这么不听话的孩子。”
这话说得唐挽鼻子一酸,上前行子侄礼。白圭伸手托住她的手臂,道:“我一直等着你来找我。可是遇到什么难题了?”
他说着, 携着唐挽的手走进了书房。
两人在矮几前相对坐下。唐挽说道:“倒不是我的事。我是授闫首辅之托, 给您送一件东西来。”
唐挽说着, 将那锦盒拿出来, 双手递给白圭。
白圭的神色看不出任何异常, 将盒子接过去放在一边,继续与唐挽闲聊:“现在凌霄和你在一起呢?”
唐挽点点头:“她现在是我夫人了。”
“也好,”白圭一叹,“你们小姐妹两个,还能互相照应着。”
“白伯伯,凌霄当初,为何离开京城?”唐挽问。
白圭笑着摇摇头,道:“还不是跟着你那师兄走了。我给她挑了那么些个家世好的,她都不要,非要跟着那个浪子。”
原来如此。唐挽心中的猜想,原也是这样。这么说来,翊儿应当是师兄的儿子没错了。
唐挽和她师兄之间的关系,说起来也有些复杂。当初唐挽考童生的时候,仍是女子的户籍,无法参考。是老师托人去衙门运作,将她的户籍与师兄的做了调换。所以现在,唐挽就是赵政,赵政也就是唐挽。
唐挽用赵政的户籍参加科举,赵政因此而失去了科举的机会。虽然师兄并不在意,可唐挽心中一直存着一份愧疚,总觉得是自己抢了师兄的前程。如今,替师兄养儿子,倒像是另一种偿还了。
嗯,不亏。
唐挽正想着,白圭说道:“今天闫凤仪上了一份奏疏,圣上大加赞扬,甚至还让翰林院誊写下来,发到了各部学习。我看那文章行文措辞,倒是很像你啊。”
白圭的眼神锐利,抬眸看了唐挽一眼,便好像将她看穿了。
唐挽也不避讳,说道:“正是出自我手。”
白圭眉头微蹙,道:“你既然已入了徐党,如何还与闫凤仪献策?匡之,不要陷得太深。”
唐挽坦然一笑,眸中盈盈有光,道:“白伯伯,您一直让我逃,可我怎么逃得掉。身在这龙虎局,哪能只想着全身而退呢。放手折腾一把,或许还有生机。”
白圭望着她,生得如脸谱一般严肃的脸上缓缓展开一个微笑,叹道:“你和你父亲可真像。”
唐挽怔了怔,怎么好像今天,每个人都想起了她父亲?
两人又聊了些家常,唐挽便起身告辞。白圭送走唐挽,将书房门关上。转身来到桌前,将那锦盒打开,脸上是从未出现过的紧张神色。
锦盒里只放着一封信,和一把钥匙。
白圭先将钥匙收好,再来读信。信的内容不算长,但他却反反复复读了许多遍。末了,他从书桌底下抽出一个铜盆,就着火芯将信纸点燃,丢进盆中。
火光照亮了他的脸。他仿佛一瞬间苍老了下来。遍布沧桑的脸上,已是一片泪痕。
唐挽离开了白圭,便往闫府复命。从首辅的书房出来,找了个下人一问,得知闫凤仪并不在府中。唐挽想了想,便知去哪儿寻他。
闫家在京城郊外有一处庄子,是闫凤仪惯常散心的去处。唐挽曾跟着他来过一回。此时已是秋末冬初,地里的庄稼都收割完了,发黄的麦秆直愣愣地戳在泥里,绵延几十亩,放眼望去,真有中萧瑟悲凉之感。
庄子里的长工们还在地里劳作。唐挽和闫凤仪顺着陇头漫漫地走,干活的见了他们,唤一声“公子好”,闫凤仪便点头应了。也不像是对着官员们那么倨傲。
“首辅大人是不同意奏疏上的内容吗?”唐挽问。
闫凤仪摇了摇头:“我做什么他都不会同意。在他心里,我就是个纨绔二世祖,不给他惹麻烦就好。”
这话带着情绪。唐挽却很理智,问道:“可能会惹什么麻烦?”
“能惹什么麻烦。朝廷现在穷成那样,无非就是开源节流两种办法。皇帝的花销哪里能少?只能开源,”闫凤仪道,“在江南规划桑蚕和丝绸的专区,一两丝能换十斗米,百姓生计不愁。现在每年产丝绸三十万匹,改稻为桑之后,每年可增产二十万匹。卖给外国客商,每年能增加收入近百万。国库之忧可解。”
而对闫凤仪来说,这也是一番响当当的政绩。这件事做成了,他在朝廷中的分量,自然会与今日不同。
父亲老了。曾经追随的那些门生故旧,开始有了分裂的迹象。闫党需要一个新的首领,将满朝的力量重新凝聚在一起。这个人只能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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