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过了一大半的人”——听到这句话，黎里眼眶一热，差点控制不住情绪。
被人这么肯定，似乎还是第一次。
张凛说了这许多话，察觉黎里情绪的变化，停了下来。
黎里闷闷地说：“我、我是个很普通的人。”
我是个很普通的人。
这话说出口的时候，黎里自己都吓了一跳。这是他的秘密，他内心的一个阴影，他的自卑。他从没对任何人说过，包括家人，包括好朋友，齐杨，小雅姐，都没有。
因为自卑到说不出口。
然而不知怎么回事，他竟然跟张先生说了，那么自然而然地，就说出口了。
张先生没有反驳他，只是问：“为什么这么想？”
“我、我有个双胞胎哥哥……”黎里没意识到自己抓紧了盖在身上的大衣，抓得衣服都皱了。
黎里有个双胞胎哥哥，黎锐。哥哥跟他一样，一起在妈妈的肚子里长大，吸收同样的营养，却样样比他强。哥哥比他聪明，说话比他早，读书比他厉害，小学跳级，一路考上重点中学、名牌大学。跟他一样的岁数，哥哥已经在读博了，在专业领域数一数二的导师手下学习，成绩斐然。哥哥不止读书厉害，高中的时候是篮球队的队长，大学是校篮球队的，一打球，球场周围全是女生，从小到大情书一箩筐一箩筐地收。
与之相比，黎里就是一个平凡的小孩。
他从小就不会读书，勉强考上重点中学，然而一直在中下游水平徘徊。老师们都疑惑，这不是黎锐的弟弟吗？怎么书读成这样子，一定是不认真、谈恋爱、贪玩。整个中学时代，黎里数不清多少次被叫到办公室训话，老师们拿哥哥为例激励他、鞭策他。有一阶段，黎里心里很苦恼。在家里，哥哥也会帮忙他的功课，他也花了很多时间，然而怎样都无法达到哥哥的水平，别说第一，就是年级前一百他都进不去。
黎锐的弟弟——这就是他的身份。
黎里从不觉得自己长得好看，整个中学时代，他一封情书都没收到过。女生来找他，都是说：“黎锐的弟弟，你帮我把这信交给你哥哥。”
黎锐收情书收到烦，对追求者们都没有好脸色。黎里个性老实又温顺，跟黎锐完全不一样，追求者们另辟蹊径，把情书交到黎里这。老实的黎里无法说不，只好背着情书回家交给哥哥。
即使长着相同的脸，大家也更喜欢有能力、又酷又帅的哥哥。
妈妈总说，都是因为她生完哥哥后，没有力气了，让黎里在肚子里憋了一个多小时。后来黎里出生的时候，因为缺氧，脸都有点青了。爸爸妈妈对黎里这个小幺，是疼惜多过严厉。他们对黎里没什么高的要求，只希望他平安健康。因此当黎里在学业最紧张的时候，提出要学音乐，爸爸妈妈也同意了。
黎里心里有时会偷偷地想，那是因为他是个平凡的小孩，所以爸爸妈妈对他没有像对哥哥那么高的要求。
有一段时期，音乐成了黎里的寄托。他把全部的精力跟热情都放在了音乐上，他发现，似乎还有这么一件事是他能做好的，是黎里独有的。
后来他也如愿以偿考进了音乐学院。
上了大学，黎里又一次认识到什么叫人外有人，又一次认识到，何为比自己更有天赋。当自己苦苦思索，花一整个星期在修改一首曲子，润色每一个音符的时候。有的人，可以在一小时内，随手拨弄吉他就写出一首很美的歌。在自己唯一拥有的才能上，他还是比不上别人。
人要承认自己的平凡，这中间的种种痛苦，难以说明。
“我从小到大，都是一个平凡的人，已经习惯了。”黎里慢慢说道。
他今天才第一次发现，原来他还能把自己内心最深的自卑说出口，而且不是朝多年挚友述说，竟是跟只见过几次面、根本算不上熟人的张先生。想到这，他抬眼看了看，正对上张凛的双眼。
张凛深深地看着他，一言不发，伸手摸摸他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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