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常用一个词叫多事之秋,可对我来说,刚过去的秋天大抵是愉快的,在酒精和女人之间,生活华丽而糜烂。只是到了冬天,正如我已经预感到的那样,那是一个风云突变的冬天,一个漫长而又无奈的冬天,一个大厦倾颓的冬天。
西都机械厂购买淘汰设备的调查已经如我向肖一民所说的那样中止了,只是我万万没有意想到的是,机械厂工人们精卫填海式的上访竟然有了结果。这一结果就是李致远等一干人统统被抓到了局子里。其中,也有我从前的铁哥们儿肖一民。
我说不出听到这个消息是什么感受。几年前从师大分到西都,我们三个人在火车北站喝早酒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可如今竟然有两个已身陷囹圄,造化真他妈弄人。
一个有阳光的冬日下午,我再一次通过关系走进了市公安局第一看守所。简锐的案件就要开庭审理了,我告诉他已经为他请了西都一个有名的律师。当然,我没有告诉他的是,秦雪莉的父母亲都从美国回来了,据说还动用了好多关系,目的就是要让简锐为他们的女儿偿命。
肖一民也关在这里。以前我们都是把饭店和茶楼作为见面地点,可这一次,这地点竟然变成了看守所,如果不是活生生的现实,就是打死我我也觉得太他妈荒唐。
才十多天没见肖一民,他变化之快令我心惊,不过想一想以前我曾经采访过的一个被送到局子里的副市长,一个月前还风流倜傥的在主席台上指点江山意气风发,一个月后头发竟然全都白了,看上去比他父亲还要衰老。像肖一民这种聪明人,他自然知道被送到这里来的后果是什么,真如他在他的办公室里向我解释他为何要给我设套时所说的那样,既然走上了仕途这条世界上最狭窄最拥挤的路,说什么也要一条路走到黑。现在中途出了这样的变故,不仅仕途理想完全成泡影,判上个十年八年再从牢里出来,这辈子还有戏吗?我的天。
所以我理解了他的衰老和沮丧,心中也隐隐生出些怜悯,虽然他曾经给我设过套,可我毕竟也不是什么好鸟,我不是和那个什么王静干得欢吗?再说,到底还是多年的铁哥们儿啊,农夫对咬人的蛇都会生出同情,何况我呢。
肖一民大概没想到是我要见他,他坐在铁窗后面,扶了扶下滑的眼镜。任何戴眼镜的男人下意识地做这个动作,都会使他显得有些无助和茫然。肖一民也一样。
肖一民的目光在镜片后闪着冬天的冷光,你来干什么?
我说,我没想到你会出事。
肖一民说,难道不是你干的吗?你他妈到现在还来装什么好人?是的,我是给你下过套,可我只把照片寄给了你们汪总编,其它地方压根儿就没寄,你说过你和他关系很好,我只想吓唬你一下,没想把事情搞大。可是你呢,你明明答应过我不再过问李致远的事,为什么还要斩尽杀绝?
我说,你误会了,你的事与我无关,我当时就把录音带和文章都交给了你,你是知道的。我没有必要骗你。
肖一民呸了一声,把头扭向另一侧。
我把手里的一条三五递给肖一民,你和简锐都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很难过,不管你相不相信,你的事绝对和我无关。我再说一遍,绝对无关。
肖一民接过烟,一声不吭地又把头扭向了另一边。
我继续向他解释,像一个唠叨的妇女在劝说酗酒的老公。可才说了几句,肖一民不耐烦地站了起来,大声对警察说,我不想见他,快把我送回号里。
这次见面只有五分钟,肖一民捏着那条三五消失在了走廓的另一端,我想我和他十多年的交情到此算是划上一个句号了。
我疑惑的是,为什么有这么多句号要在这个冬天里不断地划来划去。小时候写作文,经常爱用划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来形容某件事情的结束,可是,这个冬天的句号都他妈如此不圆满。岂止不圆满,简直就像逗号一样只有半边。
报社有关领导已经找我谈过两次话了,第一次比较客气,意思是希望我不要因为撤职一事而委靡不振,要振作起来,汪总等领导一直对你很重视的。第二次谈话时,汪总编已经被突然宣布调往日报任副总编了,这一次谈话明显就带着杀气,正是那个被我多次顶撞过的赵副总编。依我现在的记者身分,即便要开除,也用不着副总级别的领导找我谈话,只要部门主任就可以拍板。可赵某不辞辛苦地亲自找我,惟一目的就是如何居高临下地羞辱我一番,以报一箭之仇。
赵某自顾抽着烟,大大咧咧地说,听说你最近表现很不好,经常不来上班,稿子也上得极少。你是晨报的老人了,你应该明白,如果占着茅坑不拉屎,那还是另谋高就吧,晨报不希望也不愿意养些没用的懒人。
我也摸出一颗烟叨在嘴上,没点火,用嘴唇把烟顶来顶去。
赵某继续唾沫横飞,唱着他妈的高调,如果不是嘴唇上的香烟,我想我一定会一口痰飞到他那张丝瓜脸上。
赵某讲累了,停下来喝水,我点燃了烟,用自己也觉得奇怪的平静对他说,听说你以前在市委宣传部做过副处长?现在也还是副处级的领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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