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泠珞。”
再见。
再见。
再见。
再见。
或许从来都无人能正确分清过现实与虚妄。
在那艰深的断崖面前,又有谁真的在意过它的根源是否依然与地心紧密相连?
那是一条横亘了世界的沟壑,只有无数记忆的模型静立彼岸,无法再度窥探,也就自然无法再度确认它的容貌。
“你去死吧。”泠珞听见了,自己肮脏而丑恶的声音。
她蹲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捂住了耳朵。
她听见象牙塔瓦解的声音,听见蝴蝶翅膀与不被人爱的树叶一起干枯破裂的声音,听见鹰的骨骼一块块坍塌的声音,听见谱纸上那些音符在火焰中毕毕剥剥发出哀嚎的声音;黑色的两脚巨兽们俯下身子,贪婪地嗅着她身上恐惧的气息,在她的身旁啪嗒啪嗒踩出粘稠的脚印;黑乎乎的影子还没来得及消散,就被新的混沌一脚踩住,再度凝聚,如此生生不息。
“对啊,只要你死了,不就好了吗……”撕咬出血的发青双唇中漏出的字句,带着罂粟般甜美诱惑的强烈芳香。
好冷啊,为什么会这么冷呢?南方还没有入秋,前一天的太阳明明还晒得穿短袖的人汗流浃背,为什么现在寒意却一阵又一阵地在体内翻腾呢?
“你还是死了吧。零羽。”
九月十六日,那一天,泠珞在空无一物的灰色天空下,吐出了咒语。
“再见,泠珞。”
零羽离开时的残影依然在眼前不停地闪烁,像是三流的鬼片中忽隐忽现的流浪魂魄,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炫耀着那股将其他生命玩弄于股掌间的恶意。
“对不起,我不能和你一起走下去了。”
为什么?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这挺突然的……但我现在有更紧迫的事要做,这件事对于我来说,要比音乐更重要,更有意义。等我做成了之后,我会告诉你原因的。”
不,不……等一下,你到底在说什么?
“从今天起我就不是第五音的学生了,我要争取考入全国心理学专业靠前的大学,这就是我以后的人生目标。”
为什么?为什么?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泠珞,我很高兴可以和你做朋友,你是我见过最有才华的词曲作者……但放弃音乐这件事,我已经决定了。”
“我今天也和墨默他们告别了,不是故意瞒着你的,只是怕你接受不了……退赛的事情是我一时冲动,但我也给颜语发了短信,你们可以和组委会继续交接。”
“对不起,我也快忍不住了……我要走了。”
不!!!
泠珞抠着喉咙,无声地大叫。
为什么要先斩后奏地对待我?
为什么要自以为是地替我考虑?
为什么……为什么当初要给我希望?为什么要假装和我一样一无所有?
你什么都有,那么我呢?我呢?我呢?!
“零羽……你这个叛徒!骗子!你给我回来!我不许你走!回来!回来!”
“我才不要一个人!”
“我才不要被背叛!”
好像有很多人冲上来抱住了自己,保安,或者是老师,他们粗鲁地触摸着自己的身体,他们的手像是屠宰场里冰冷的绞肉机。
而泠珞依然大张着嘴,无声地嘶吼着不成调的呼唤——
“你给我……回来啊……”
“再见,泠珞。”
不,我不要再见。
给我回来啊。
不,回不来了,她不会回来的。
心底的声音似是在嗤笑,又是哀嚎,琐碎地交杂成了一团,用足以令人崩溃的音调重复着。
零羽的聊天头像暗了下去,电话上午关机,下午就变成空号。即使以自杀威胁时序绚乱里的其他成员,也没人能给泠珞一个满意的答复——零羽就这么毅然决然地,切断了与世界上的所有联系。
在那一天剩下的时间里,泠珞几乎都是在校心理咨询室里度过的。
她沉默,无言,拒绝与旁人产生任何接触。
“你要学会放下。”
“事情都会过去的。”
“这是很正常的事。”
“现在科技这么发达,未来你们肯定还会再见的。”
“这真的不是什么大事。”
兼职的心理志愿者和肥头大耳的校领导轮番上阵,做着泠珞的思想工作。
那么,你们来代替我试试看啊,你们来表演一个“平常心”给我看啊。
……在说我傻、说我可笑之前,也像我一样,认真地听一听零羽的歌声啊?
泠珞的心里掀起了一次又一次的海啸,然而暴虐的浪头还没有到达海岸,就诡异地被粉碎了。
“零羽是个多么优秀、多么善良的孩子啊,她这么做一定有她的理由,你也应该试着体谅下她啊?颜语当年在学校不也经历了搭档萝拉的转校,现在她们还不是又在一起了?”
年逾古稀的校长语重心长地对泠珞说道。
是啊。
某个念头闪电般划过泠珞的脑海。
“是啊。零羽多么优秀啊……”泠珞想起自己低着头,那样附和道。
她是多么地优秀啊,她怎么可能背叛我呢?
她又变回了那个无法为自己辩护的小绵羊,那个在心里舌战群儒过数百遍、却在现实中轻而易举就被人动摇说服的懦弱者。
弱者。
不及零羽和颜语万分之一的弱者。
自己坚持的事情,怎么可能是正确的呢。
所以才会被嫌弃、被忽视吧。
为什么自己经过这么久才看清楚这一点呢?
老师们散去后,泠珞再次一个人跑在空旷的天台上发呆。脑海中依然不断闪现着零羽身着小西装、扎起马尾辫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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