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侠之当然明白“你来”是什么意思，那就是这个手术你来做。虽然有把握，但不免仍有些担心失败。
“你来，我给你当助手。”杨老医师说道。
王侠之不再犹豫，让那青年病人坐在靠背矮椅子上，杨老医师自上而下固定住他的头，将他的头往下压。此时的王侠之将双手的大拇指伸进病人的嘴里，紧靠在龋齿旁边，余四指托住了下颚。杨老医师点了点头，用力将病人的头往下压，王侠之双手一用劲，往上一托，便听得清脆的“啪嗒”一响，下颚脱臼复位成功。在场有不少人眼见得王侠之有如此功夫，都赞叹起来，自此王侠之也小有了名气。
可是祸福总是相依，一个人的好运走到了极致，便开始逐渐衰败起来。其实后来王侠之才明白，运气是一方面，自己那时有些骄傲起来了，而自己并不觉得，所以他在杨柳铺卫生院的日子也不长久了。
离别的气氛越来越浓，王侠之已经能够感受的到。邝依依对王侠之表现出来的依依不舍之情也是浓到化不开，而郑华明显然也是对王侠之万般的不耐烦，希望他早点滚开。
王侠之与邝依依之间，在王侠之看来，应该是属于比较亲切的同事关系，因为经常是搭档治疗病人，交往比其它同事要来得多一些。只是最近一段时间以来，邝依依表现的比平时要热烈的许多，或许是知道王侠之要走了的缘故。
月光洒在河堤上，对于深秋的夜来说，便显得清冷。
王侠之与邝依依走在河堤上，王侠之走在靠河水的那一边，邝依依走在靠近农田的那一边，一条两三米宽的河堤，留下了泥土的路面，两人都踩在路边接近草坪的地方。
那感觉，仿佛就是在谈一场恋爱，在一九六二年的秋。
走的有些累了，两人又不多说话。于是邝依依提议找个地方坐一会儿，只是寻了好一程也没找个合适的地方，地上湿漉漉的，草也没有完全枯，只是绿色中透着点黄。
邝依依说：“王侠之，你这一走，我都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这意味深长的一句话，便打翻了王侠之的五味瓶。他的脑海里瞬间涌出好几个念头，这几个念头在打着架，一时难分胜负。第一是从邝依依的嘴里说出来自己要走了，那看样子自己真的是待不住了，尽管目前还没有人通知他。第二自己走了，和邝依依有什么多大关系呢，虽然平时有一些暧昧的情感在，但也都是搁在心里，两人都没有表露出什么。
“看，那儿有台阶，去那儿坐吧。”王侠之指了指斜前方，那儿是个渡船码头，用青石板砌成的台阶，平时也有女人们在这里淘米、洗衣服。此时月上柳梢头，河里的水面上波光粼粼，一阵风吹过，便觉得一阵寒意袭来。
邝依依在临水的最后一级台阶上坐下，好似喜欢亲近河水一些。而王侠之则有意识地退了几个台阶，坐在了她的斜后方，以至于邝依依要扭回头，才能看得见他。
王侠之坐在邝依依的身后是有意为之的，他想看看邝依依，在她目光所不及的情况下，自己才好痛痛快快、肆无忌惮的盯住她看。
月光下的邝依依，依稀也只能看见侧面和脖颈处，被风吹得贴着身体的衣服显露出她的瘦弱，连胸部也是浅浅的。随着目光的贪婪，王侠之的心跳也剧烈起来。
“你这一走，是回老家吧。”邝依依问道。
“你怎么总是说我要走，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走，你是听谁说的啊。”话说出口，王侠之又觉得自己有些恼羞成怒的样子。
“你还不知道？”邝依依扭回头，正与王侠之四目相对。未待王侠之答话，邝依依又说道：“全卫生院的人都知道了，恐怕就你不知道。大概就是明天或者后天吧。”
尽管王侠之有过心理准备，但当真正有人告诉他这个消息时，他还是觉得有些悲伤。杨柳铺卫生院这块地方已经待了一年多了，不论是与杨老医师、许医生还是邝依依，甚至包括郑华明都有了些或浓烈或清淡的感情，这份感情应该是自己一生难忘的一个记忆。
“你又是听谁说的？”杨侠之问道。
“郑华明。”邝依依又扭回头，她看到杨侠之脸上愁云密布，心中有了恻隐之心。她站起身来，退了几级台阶和杨侠之平行而坐，她想离杨侠之近一些，可是虽然从前方挪到了后面，两人却依然一个在青石台阶的左边，一个在青石台阶的右边。
“郑华明，最近他倒是挺高兴的，像换了个人似的，有什么事情让他这么高兴，我猜的话，是不是与你有关？”王侠之觉得今晚的情绪很复杂，此时又有了些吃醋的味道。自己究竟对邝依依有没有产生感情，一直也是闹不清楚。直到此时有了心酸的感觉，他才明白喜欢一个人是可以无缘无故的。
“他呀，成天神神叨叨的，我哪知道。可是我可以明确一点，我并不喜欢他的性格和为人，都不喜欢。”邝依依也像是急于表达些什么。
在这个诀别夜，王侠之和邝依依说了很多，说到露湿了衣衫。可是他们究竟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没有表达出清楚的想法。多年以后，王侠之才明白，邝依依约他晚饭后散步，大约是想将恋爱关系挑明或确定。只是当时由于自己的一些自卑或者真的是不太明白邝依依的暗示，也由此断送了一场看上去不错的姻缘。王侠之每每想到邝依依，便心生悔意，如果她跟了自己，应该不会跳河自尽的。一个人若非到了痛苦的极致，他又如何能走上自寻短见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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