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生室设在村委会的一间小屋里，简陋的屋内，弥漫着很浓的药味。黄村医正一个人孤单地骑在高板凳上，操着一把锄刀切中药，嚓嚓切药的声音很热闹。闰土举着用手绢包着的伤手一进屋，黄村医立马从板凳上弹起，热情地迎接。这个小小的村卫生室业务清淡，来一个弄药的是很不容易的。
黄村医小心翼翼地揭开闰土手上染得通红的手绢，皱着眉头说：“啧啧，两根指头掉哪去啦?”
闰土把头别到一边，他已经感到伤口有些疼了，他苦着脸说：“真他妈见鬼，我明明看见潭里没有导火线冒烟的气泡了，我把手往水里一伸，炸药却响了。”
黄村医“哦”了一声，他用药擦洗着闰土的伤口，说：“这伤口要用针缝，可我没有麻药，你说怎么办?”
“你问我，我问谁?”闰土说。
“当然，如果你不怕疼的话，我可以给你缝，缝了伤口再上药，愈合得快。”黄村医说，“我的好红口子药没得怀疑的，祖传十代秘方，没有抹不好的伤。”
闰土鼓起勇气说：“按你说的办。”
．黄村医开始给闰土缝伤口了，闰土的脸上布满了痛苦的表情，那样子像分娩的妇女遇上了难产，他牙关紧咬着，脸上肌肉痉擎．额头冒出了丝丝细汗。黄村医扭头看了闰土一眼，想分散一下闰土集中在疼痛上的注意力。他找闲话拉呱：“闰土你把生辰八字报来。”闰土想了想说了。黄村医闷了一会儿说：“难怪的，你命脉上注定有这一次血灾，躲不脱的，你就是今天不去炸鱼，在地里割麦，镰刀也要喝你的血的。”闰土问黄村医怎么敢这么讲，黄村医说我会算命。闰土说你吹牛皮，黄村医说牛皮不是吹的，火车不是推的。
拉呱间，手术不觉就做完了。黄村医夸闰土：“你算条硬汉子!’
这当儿，石榴突然出现在眼前。她脸色苍白，惊惶地望着闰土那只被绷带缠成一坨的手，急切地问：“闰土，你伤成啥样了?”
闰土知道是狗栓那小子泄了密。他强作笑脸，．说：“没什么。”
黄村医插嘴说：“他两个指头成了杵杵。”
“我的天，这可怎么办?”石榴哭起来了。．
闰土愣住了，茫然不知所措，他对石榴说：“你这是干什么，哭么，哭?”
“你是……为我弄鱼炸的手……”石榴越哭越响了，竟有点泣不成声。
闰土不以为然地说：“你不要哭，这与你啥相干，刚才黄村医还说我这是上了命的一灾。”他又扭头问黄村医，“你说是吧?”黄村医这时出尔反尔：“我刚才是开玩笑的!”
石榴抹了把泪，住了哭：“别的事不忙说，我先给你出伤药钱。”石榴说着从兜里掏出一个精美的钱包来，从中抽钱。闰土拉下脸说：“谁稀罕你出钱!”石榴噙着眼泪说：“你别这样子好不好，你这样我心里不好受。”闰土很不耐烦，打断石榴的话，高声训斥道：“你给我走开，莫在这儿烦人!”石榴显然吓了一跳，眼光怯怯地看着闰土，哀求道：“你让我怎么办?”
闰土说：“我叫你走开!”
石榴捧着脸说：“我就走，可我真后悔，不该央你弄鱼，我的嘴怎么这样馋?”
“那条鱼你瞧不起?”’
“不，那鱼真大真肥!”
闰土淡淡地笑了。
一连大半月，闰土没去村小学打球，整天闷在家里疗伤。这期间，石榴来看望过闰土一次，提来一大包营养品，有豆奶、罐头、蜂王浆什么的。闰土不想收，笑着说我一个大男人吃这些干啥?又没生娃娃!石榴说你这比女人生娃娃还要亏身体。
闰土爹一见石榴目光就恨恨的，他不理睬石榴，一个人蹲在屋檐下“叭叭”地吧着烟锅生气。石榴对闰土说：“你爹恨着我!”闰土说：“他就这牛脾气!”
“你恨我吗?”
“笑话，我有什么恨你的!”
石榴双唇微微抖动。“学校放暑假了，我要走了，下学期也许要回县城教书。”她说。
闰土一脸羡慕地说：“天大的好事!”
石榴有些畏畏缩缩地来到闰土爹身边。垂着头，手捏着衣角，用一种低低的、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起赔礼道歉的话来。闰土爹始终没搭理她，脸色也没晴朗一下。
石榴走了。两爷子干起嘴仗来。爹对闰土叱道：“蠢货，就这么便宜了她?老子憋了一肚子气。”
闰土说：“这事怪石榴不着，怪我自个不小心。”
爹瞪着愤怒的眼睛说：“屁，不给这女人炸鱼，你的两个指头会被鬼吃掉吗?”
闰土迟疑了一会儿，说：“我该走这步厄运的，黄村医就这么说。”-
爹突然放声呜呜哭起来，神色十分悲伤。闰土有些张惶，不知如何安慰爹。他说：“爹你哭啥呢?”爹说闰土你这一辈子的前程都完啦，你原不是指望考兵吗，可现在你抠枪扳机的指头在哪里?闰土说考不取算球，我就在家侍奉你，好好当个农民。
三月后的一个秋日，天高云淡。闰土正猫腰在地上干活，突然听见有人高声叫喊他的名字。他抬起头，见狗栓朝他飞奔过来，一双手高举在头上挥摇，像举着两面小旗子。闰土说：“什么好事，看把你乐死了?”狗栓兴高采烈地说：“我考取兵了，我考取兵了!”这事闰土没料到。几天前，狗栓来问闰土：“征兵的事你知不知道?”闰土说：“我从广播上听了，听了又怎样?”他抬起三个指头的手摇了摇，苦笑了一下。狗栓说：“我打算报名，你看我行吗?”闰土把狗栓上下打量一眼，笑着说：“你又瘦又小，猴似的，考兵困难！”狗栓不服气，他找到一个很好的佐证，他说：“那不见得，希特勒该是够瘦小吧，可他不仅当了兵，还当了元帅。”闰土不想与他争，他只是心里有点不平衡。可现在狗栓真考取了兵，闰土为他感到高兴。闰土说：“你家伙走运!”狗栓得意地说：“量身高的时候，我偷偷硬了硬脖子，才达到尺码，嘻嘻。”闰土笑了笑说：“你穿上军装，大概很像电影里的特务。”狗栓拍着扁平的胸脯说：“你应该见识一下我穿军装的模样，该是如何的精神。”闰土动了心，说我真想见识一下。狗栓说你跟我上县城，我们着装在县人武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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