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番话,还算在情在理,诲人以道,接下来的一段话,却要使得在场的很多人坐不住了:“现在的一些后生,才得科举,不去求索演绎义理,不去熟悉考究典故,不去学习做好文章。却去学着作诗,你等道好笑不好笑?”.
说到这里,刘健朗声大笑,好像真的很好笑。
在座各人,或低头不语,那定是为了遮掩羞愧;或皱眉沉思,那定是尚有惑未解;也有一两人坐着较近,陪着老师在笑,那可真是在讪讪而笑,极不自然。试想,举子士人中,风流也好,刻板也好,潇洒也好,端正也好,有几人不以诗词自娱的呢?
接下来,刘健便说起了以诗词自娱:“哪有什么诗词自娱?我说那是诗词自误。作诗有何用?作诗大家,无非李白和杜甫。李杜也只是两个醉汉。自古以来,有多少圣人学者?这么多好人不去学,偏生去学两个醉汉,荒唐啊,实在是荒唐!”
说罢,连连摇头。如果有性格暴躁或轻狂之士在座,说不定会为了李白和杜甫跟先生争辩一番。好在读书人都懂规矩,刘健又是泛泛而谈,并不确指某人,心中不服,不说话就是了。
气氛始终凝重沉闷。
在李府,又是另一番情形。
记得那天是李东阳设席,为某一人饯行。在做的有成化年甲辰科会员储罐,弘治庚戌科状元钱福,弘治癸丑科庶吉士顾清、汪峻,弘治壬戌科庶吉士何瑭等人。
何瑭只比崔铣早一科,储罐已升至从三品的太常寺卿。崔铣等人进去所看到的是,同时一室之内,科举不论先后,品秩不论高低,杂然处之。
踱步低吟者有之,闭目静坐者有之,就几挥毫者有之,原来主客告准了假,回乡省亲。李东阳让在座陪客各赋诗一首相送。那如家人一般相处的景象,让崔铣等人称羡不已。
江西戈阳人汪峻最有捷才,率先完卷,他把诗稿双手递给李东阳,说:“老师,请改正。”
立即有几人围上观阅。
顾清念着其中一联:“千年芝草供灵药,五色之泉洗道机。”,止不住击案称绝:“老师,这一联真是绝佳之句!”
众人亦纷纷附和。不料李东阳把最后一句划去,叫着汪峻的字,将诗稿还给他。说道:“抑之,这一句要改。”
“老师,这……”何瑭叫了一声,脸上颇有不平之色。
“尔等休要多言,让抑之再想一想。”李东阳拦住众人说道。
汪峻也以为,这虽然是应时之作,这首七言诗也可称为佳品,顾清念到的最后两句尤是得意之笔。不明白老师为何要改,思索良久,不得要领。便放弃了努力,他对座中最年长的储罐投以求助的一瞥。
储罐微微颔首,问李东阳:“我辈都以为抑之写了首好诗,未知老师何故以为未善?”
李东阳反问汪峻:“抑之,不想再试一试了!”
汪峻深躬一揖,道:“请老师赐教。”
于是,仍在打腹稿者,抄录已成诗者,都聚过来听讲。
“以抑之之才,略变更一二字,做出相同的联句,甚至更佳的联句,都不在话下。”李东阳缓缓说道,“他未作修改,是因为他不明我的用意。这就对了。我要他重写,不是在字词上,而是在立意上。不错,你们说的一联,的确是此诗的精华。立意也当在此联。
老夫以为,此时的立意当有二。一为养病,二为省亲。因养病而告假,因准假而归省。抑之这两句诗对养病,写的十分精彩。却不曾言及归省,这便是立意上的偏颇。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储罐说:“老师的一番话十分精辟,我等受益不浅。”
“静夫,不如就由你对上一联吧。”李东阳将了他一军。
“不行,不行。”储罐赶紧谦虚道,“抑之的大作,我哪有资格改,不如请老师续上。”
气氛顿时活跃起来,众人七嘴八舌的附和。何瑭将一支笔递给李东阳。
李东阳接过笔,笑着道:“也罢,只有我来献丑了。好在你们不便取笑。”
于是,在汪峻原来的诗划掉的那一句后面,写下:五色官袍当舞衣。这一联成为:千年芝草供灵药,五色官袍当舞衣。前一句祈愿灵药祛病,后一句称道衣锦省亲。两重之意,浑然一体。受命赋诗的学生,以及后来拜谒的庶吉士们,无不叹服。
“子钟!”
崔铣沉浸在两个场景的回忆之中,以至于没有听到李东阳在招呼他。
“子钟!”李东阳再次叫了一声。
崔铣这才醒悟,忙问:“老师,有何吩咐?”
李东阳指指酒杯,说道:“这杯酒下肚太快,竟然没品尝出它产于何地。”
“那请老师再饮一杯。”
“甚好。”李东阳接过又斟满了的酒杯,喝了一口,细细品咂。
“老师可曾尝出了味道?”
李东阳两眼望天,一手捋着颔下稀疏的胡须,一时没有作答。
“这是……”崔铣不欲老师为难。
“嗯,这是最新出的登莱卫王酒,味道醇正。在京城得饮,真是口福。我说的如何?”
“不错,不错。这正是朋友从登莱带回来的卫王酒,我尝了一口,甘醇沁入心肺,竟夜不能寐。在室内独饮,又觉烦闷。于是提坛而出,在铺房讨了个灯笼,踏月而来,席地而坐。三杯一呼啸,五杯一唱吟,何其快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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