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汪明华家，田飞非又去找文执中。他觉得应该把没有见到汪明华的事告诉文执中，免得文执中认为自己得了消息又保密，太不仗义。谁知文执中并不在意是否有什么确切的消息，只是把摊在椅子上的稿纸收拢来让飞非坐。飞非见他忙乱如此，就问他又在赶写什么大作。文执中说编教材。飞非一听大为惊诧，说：“你怎么也编教材？”文执中说：“教研室派的任务，不写又怎么行呢？”说着就把稿子递给飞非看。飞非才看了两页，就笑着说：“你这是编教材吗？”文执中说：“怎么不是编教材呢？”飞非说：“教材不是这种写法，你交上去只怕通不过。”文执中说：“我也晓得通不过，通不过就算了。”飞非问：“明明知道通不过，为什么又要这样写呢？”文执中说；“写作之于我，原不过只是一种活法。写不写，怎么写，是我的事，通不通得过，能不能发表，是别人的事。别人的事我管不了，我的事别人也管不了，如果事事都要先想别人怎么看怎么说，那人活着岂不累得慌？”飞非想文执中真不愧是禅学专家，说话做事还真有那么一点禅意，难怪上次评职称，落榜的人无不怨气冲天骂爹骂娘，只有文执中泰然处之，连一句牢骚都没有，真不知如何竟能修养到如此境界？但一个人如果心淡如水一至于此，那水只怕也就是死水一潭了。
我是不能这样活的，飞非想。
三--飞非一走，杨芳便忙着去抄稿子。
稿子是汪明华写的，他和校党委副书记合写了一本关于大学生思想政治工作的书，已列入省出版社“精神文明建设丛书”的出版计划。说是两人合著，实际上主要是汪明华动手，虽然他署名在后。那位副书记原本也是很能写的，当初在校党委当秘书时，就有“铁笔杆”的称号。不过当了副书记后，动口的时候就比动手的时候多，君子动口小人动手嘛！当然主要是工作太忙，静不下心来，只好请汪明华多多代劳。汪明华其实也忙，但不能推托，只好请杨芳帮忙抄稿。杨芳毕业后留在公共外语教研室，教公外的评职称主要看教学，或者说主要看资历辈分，熬不够年头成果再多也没有用，熬够了年头不用你操心也能解决，所以杨芳就懒得去搞什么科研，一心一意地做丈夫的贤内助。她知道这本书的出版对汪明华意义重大，就主动把抄稿的任务承担了下来。
杨芳刚刚抄完最后一页，汪明华就回来了，一脸的疲劳，满嘴的酒气，进门端起茶几上的茶就喝，喝完才想起问这是给谁泡的。杨芳笑着说刚才田飞非来了，不过这茶他没动过你就喝吧。汪明华愣了一下问：“他来干什么？”杨芳笑了笑说：“还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想到你这里来摸摸底。”汪明华又问杨芳说了什么，杨芳说什么也没说。汪明华想了一下说：“反正已经满城风雨了，说了也没什么，不过这人嘴讨厌得很，还是少说为佳。”杨芳当然知道所谓田飞非嘴很讨厌是什么意思，也就没再说什么。
汪明华倒在沙发上，又摸出烟来抽，杨芳一把夺了过去，说你在外面要应酬，回家来又应酬谁。汪明华见杨芳不让抽，也就算了。在这些小事上，他从来不和杨芳对抗。他一贯认为，小事糊涂的人大事才精明，小事无所谓大事才有所得，所以他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处理得很融洽。杨芳见他听话，就告诉他稿子已经抄完，又问他出书的事下午谈得怎么样。汪明华说：“怎么样？酒杯一端，政策放宽，李总编说书肯定出，张书记写的稿，还用审？让我们尽快交稿，只要一交稿，他就签字付排。”杨芳问：“能赶上评职称吗？”汪明华说：“赶得上的，只要有校样就行。”杨芳说：“校样也得一个月才出得来吧？”汪明华说：“那就等一个月嘛！”杨芳说：“不是马上就要开始评职称了吗？你们等一个月还行？”汪明华笑了起来，说：“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穆罕默德这个人你知道吗？”杨芳想了想说：“是伊斯兰教的什么圣人吧？”汪明华说：“对！穆罕默德对门徒们说，他能让山向他走来，大家听了，都等着奇迹发生。过了一会，山纹丝不动。穆罕默德就笑着说：‘既然山不肯向穆罕默德走来，那么穆罕默德就向山走去吧！’你明白了吧？”
杨芳听了，倒抽一口冷气，心想权力真是魔鬼，难怪至今仍不宣布评职称的事呢！可怜田飞非那样的书呆子，还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到处乱撞，还傻乎乎地跑到这里来打听什么消息。这些内幕，汪明华会告诉他？“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官民之间的差异，有时竟会如同天壤。
四--田飞非在杨芳那里一无所获，只好每个星期五下午都老老实实地到系里参加政治学习。
一到系里，就听见办公室里吵成一团。原来，国庆节学校发烟票，正副教授每人可以凭票到学校事务科买一条优惠价的高级香烟，但只限于应聘在职者。上次评职称时，因为指标不够，很有一批教学多年又没什么成果的资深讲师上不去，学校就决定给他们一个任职资格，以示安慰；只发专业技术职称资格证书，不发副教授聘书，也不与工资挂钩。既然连工资都没有，当然也没有烟 票。这些资格副教授不服，就到系里来要求落实政策，说工资指标是国家给的，烟票却是学校发的。学校既然能发资格证书，当然也就能发烟票，为什么要这样歧视羞辱我们？系办公室的人招架不住，就去找主任书记。书记自己也没有烟票，当然莫之奈何。系主任马原叹口气说，就把我的烟票给他们，请他们委屈一下，每人分几包算了。谁知这话更激起他们的愤怒，都道你当我们是要饭的，两三包烟就好打发呀！告诉你，士可杀而不可辱，我们要的是真理，是真理，你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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