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阁晨会已接近尾声。唐挽高坐上首,签下最后一份文书, 递给冯晋阳。
“今日就到这儿吧, ”唐挽道, “政令的颁布只是开始,最要紧的还是施行的效果。要多与地方官交流,让他们能够领会朝廷的精神。辛苦诸公了。”
“元翁辛苦。”众阁老起身行礼,三两结伴, 离席而去。
唐挽摘下眼镜,揉了揉酸胀的鼻梁。昨夜她只睡了两个时辰,又开了一早上的会, 眼睛有些干涩。她阖目养了一会儿神, 再睁开眼, 对面墙壁上的那副字便入目而来。
以威福还主上, 以政务还诸司, 以用舍刑赏还公论。
字是徐阶的亲笔。写它的人未能做到的, 便留给后来人。
元朗离去后, 褚春彦接任了翰林党党首的职位。这位经验丰富的老臣以怀柔之术安抚了党内的恐慌,并且协助唐挽重组了内阁。新内阁中, 东阁党占据了主要席位, 但如褚春彦、楚江这样的翰林党人, 也获得了重用。
变法的车轮,需要每一位朝臣的推动。唐挽是一位有远见的领袖, 她主张“君子和而不同”, 要求两党搁置矛盾, 共谋发展,获得了朝廷上下的一致认可。一切都朝着她心中的方向向前推进,可总还是差一点。
“老师。”
楚江去而复返。唐挽望着他,问道:“怎么又回来了?”
“刚才晨会上忘了件事,想和老师商量。”楚江说着,在桌边坐下来。又从怀中取出一封文书,递给唐挽,道,“老师请过目。”
《廷议法》
竟是一项新草案。
唐挽大致浏览了一遍,唇边勾起一丝微笑。楚江不是忘了,他是太清楚这个东西将会引发怎样的震动,故而私下来找唐挽。
法案中,对于廷议的形式、权力、义务等做了明确的界定,确立了廷议在朝廷行政中的地位和流程。廷议选举内阁首辅,首辅组织内阁,内阁向廷议述职。未经廷议,皇帝不得颁布或废止法律、不得征收税金、不得组织军队。廷议内一切言论自由,皇帝不得追究任何责任。
这项法案虽然叫《廷议法》,其实最根本的目的是限制皇权。
“这是你自己写的?”唐挽问。
楚江点点头,观察着她的反应。
“可给别人看过?”唐挽又问。
“只给老师一人看过。”楚江道。
“那就好。”唐挽将文书收入袖中,道,“就当你没写过。”
唐挽站起身,缓步朝外走去。楚江愣了一愣,唤道:“老师!您不认可吗?”
唐挽脚步一顿,道:“你为什么觉得我会认可?”
楚江心头灰暗,可他仍是不死心。他几步来到唐挽面前,说道:“当初在国子监,您教导我们的话仍在耳畔。若是连老师都不认可,那学生可真就是孤掌难鸣了。”
唐挽与楚江的师生缘分其实很浅。她对这个学生仅仅限于传道授业,未曾像对孙钊那么尽心。每个人的心里都有偏爱,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可没想到有心栽的花长得中规中矩,无心插的树倒是硕果繁茂。
人生的乐趣,便在于这些意外和惊喜。
“我如果不认可,你现在已被下了大狱了,”唐挽含笑拍拍他的肩膀,说道,“沉住气,时机还未到。”
楚江脸上瞬间有了光亮。他切切望着唐挽,问道:“老师以为何时才是时机?”
“这个啊……”唐挽抬头,指了指头顶青天,“天机不可泄露。你只管等着瞧就是。”
唐挽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说道:“对了。如果有一日我身陷囹圄,你可记着要来看看我。”
楚江一怔,未解唐挽话中深意。再想询问却来不及了,唐挽的身影已消失在宫墙弱柳之下。
今日是五月初五,家家户户焚艾驱邪。这半年来,唐府小灾不断。先是莞儿意外落水,缠绵病榻三个月,好在性命无虞。后来又听说唐翊在讲学的途中坠了马车,也是差一点就要坐一辈子轮椅。两个孩子接连出事,凌霄都急出了白头发。正逢端午节,便拉着唐挽去云间观进香祈福。
回来的时候已近傍晚。马车在府门前停下,门房里当值的小厮纷纷出来迎接。唐挽先一步踩着脚凳下车,忽然从门口石狮子后头蹿出一个人来。
“唐首辅!”
众人都懵了。还是双瑞反应快,大喊一声:“给我摁住!”
小厮们七手八脚将人按在地上。那人也不挣扎,只是高声叫道:“唐首辅!您就回答我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就好!”
这句话怎么这么耳熟呢?
此时凌霄也下了车来,高声喝道:“哪里来的小毛贼,也敢在首辅门前撒野。双瑞,送到顺天府去!”
“是,夫人!”
“等一下。”唐挽想起来他是谁了。
刘思义从地上爬起来,抹了一把脸上的土,冲唐挽咧嘴一乐:“首辅大人,又见面了。”
唐挽摇摇头:“你何必呢。”每次不是翻墙就是遁地,搞得这么惊心动魄。
“只要大人回答我一个问题,怎么都行!”
“公子,您可别搭理他!”双瑞急急说道。上回这人作的妖他还记着呢。
唐挽瞥了刘思义一眼,侧身扶了凌霄,往大门走去。
“唐首辅,你是男人吗?”刘思义高声喝道。
这句话带着骂架的气势,在场的小厮们都愣了一愣,想不通自家老爷和这人到底有什么恩怨。唯有凌霄和双瑞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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