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管是吧，我管！
我冲上前一把抱住西瓜头，厉声怒吼：“住手！再打孩子，我报警了！”
近处一看，男人浑身酒气醺天，双目赤红，手臂青筋暴跳。他先是一顿，而后恶狼般凶猛扑来，想抓回孩子。我看准伸来的手，揪住他的大拇指用力一拧，向下一掰。他疼得嗷嗷叫，顺着手指变形的方向扭曲身体。考虑到有小孩在场，我不能下狠手。小小惩戒之后，松开他的大拇指，将西瓜头牢牢护在背后。
他反而得寸进尺，凶神恶煞地冲我叫嚣道：“老子教训儿子关你球事！”
乱吠的狗不咬人，我从容迈近一步：“我是他的教练，这里是我工作的地方，你打他，我管定了！”
“我，我，老，老子不上你的课了！”他话说不利索，腿脚也不利索，连连抖着后退，只敢冲我身后的西瓜头发狠，“臭小子，跟老子回家！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不行！每次都是孩子外婆来接，我没见过你，谁知道你是谁！”我故意又问旁边的人，“这醉鬼是谁？你们认识吗？”
众人纷纷摇头道不认识，没见过，把他赶出去。情势逆转，男人也不敢再发疯耍横，萎得掉头就走，一边走，一边还冲我嚷嚷，你等着，你等着……
等你怎么了！
我忍不住暗里爆粗口，小拇指被人扯了扯，一低头，西瓜头正仰着小脸望着我。他很坚强，憋得嘴角直颤，愣是没让一滴泪从水汪汪的眼睛里掉出来。西瓜头虽然调皮得常常让我头疼，但他也是班里练习最刻苦最用功的学生，从没听他叫苦叫累。我蹲下来，抚了抚他柔软的发顶，刚准备安慰几句，就被道馆负责人叫到办公室。
门一关，负责人面露难色，吞吞吐吐道，今天这事儿不好办。话到此处无须展开，我告诉他，刚才都是我的个人行为，一切后果自负，与道馆无关。这工作我不干了，工资也不要了，当场写下辞职信和免责声明。临走我又不放心，问负责人西瓜头怎么办。他头也不抬，说联络孩子外婆来接，道馆无权干涉学生家里的私事。
我心里愤懑难休，使出全力摔门而出，平生第一次尝到无能为力的滋味，甚至不太敢面对西瓜头。他孤零零地站在道馆门前，雪白道服上还沾着黑色的皮鞋印。身体的疼痛是一时的，可留在六岁孩子心里的创伤，可能一辈子也好不了。
望着西瓜头瘦瘦小小的背影，不知怎的，我想到了容丞。家里突遭变故，他会不会也和西瓜头一样倔强坚毅，才熬过了那段艰难岁月，没有被过早加诸在他年幼身心上的不幸和伤痛压垮。
打消悄悄走掉的念头，我来到西瓜头身旁蹲下，对他微笑：“教练陪你等外婆。”
他咬着唇点点头，站了一会儿，问：“教练，你说空手道的精神是永不输给自己。爸爸打我很痛，但是我没有哭，我没有输给自己，对不对？”
“对！”感慨于西瓜头会把我说过的话当信念去坚守，我猛地又忆起一件重要的事，“教练问过你们为什么来学空手道，你的回答是保护妈妈。告诉教练，爸爸喝酒之后经常打你和妈妈吗？”
西瓜头抓着腰带，低下头：“妈妈说，九月份我上小学，会变成大孩子。教练，九月份还有多久？我现在就想变成大孩子保护妈妈。”
我牵起他的小手，肯定地道：“你现在已经是个大孩子了，而且还是个男子汉。”
“真的吗？”
“真的！”
西瓜头笑了，清澈的眼睛里光芒闪烁。被一个孩子无限信任的感觉，是荣耀，也是责任。我开始有点后悔，不该草率辞职。我掏出纸笔写下学校地址和手机号，塞给西瓜头，仔细嘱咐道：“如果爸爸再打你，不，无论遇到什么事，你想找我，就随便找个女的把这张字条拿给她看，要说我是你的教练。记住一定要装好，不能弄丢。懂了吗？重复一遍。”
听他一字不差重复出来，我才稍稍放心，减低一点点令人讨厌的无力感，也希望他最好不要用到这张字条。忽而有人走近，我扭头看去，微微一怔。
“你怎么来了？”
容丞紧挨着我蹲下，眉目舒展：“我没回学校，一直跟着你，刚才发生的事全都看见了。”
花了一秒钟理解他的话，我半得意半威胁地道：“知道我的厉害了吧，以后不要再随便惹我生气。”
“不要惹教练生气！”西瓜头窜到容丞跟前，像我最忠诚的部下，义正词严地警告容丞，“我们教练很厉害的！她会把你打成沙包！”
容丞不说话，一本正经地与西瓜头对看。一个大孩子，一个小孩子，有着同样倔强执拗的表情，又同样孩子气十足。我都有点恍惚了，觉得他们其实是一个人，西瓜头是十年前的容丞，而容丞是十年后的西瓜头。他们在这一刻相遇，或许只为告诉对方一句话——谢谢你，没有放弃自己。
是的，我们这一生会犯很多错，走很多弯路，令很多人失望，让很多人伤心。可无论如何，我们都不能放弃，不能灰心。要知道这个世界上，我们最不能辜负的人，还是我们自己。
没过多久，容丞陪我等来西瓜头的外婆，态度恶劣怪我多管闲事，给她添麻烦。我没有与她争辩，只字未提她的酒鬼女婿，只拜托她好好照顾西瓜头。她一脸不耐烦，唠叨着自己还要去接宝贝孙女，恶声恶气地催西瓜头赶紧走人。我束手无策，只能眼巴巴看着西瓜头一步三回头地离开，给予他鼓励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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