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赞成！”青松说，“反正我们都是光棍一条，也不急着回家，也陪着你去与那个家伙斗一斗吧。”
第二天，出现在张世仁面前的就是三个汉子了，一见这阵势不妙，他马上软了，肥腮上堆满假笑说：“好说，好说！让我想想办法！”他转身又想溜。
“哪里走？”五奎抢上去，用板壁似的胸膛挡住张世仁。
张世仁无可奈何，撕开黑公文包的拉链给他们每个人瞧，“瞅这，我包里还不是空的，”他说，“我现在赊了一屁股债哩，让我想想办法吧，争取给你们三个难缠的家伙把工钱灌齐。”
“那么说才像话。”青松说。
“啥时能拿到手？”金锁问。
“耐心等吧，可能还要几天。”张世仁说。
他们便决定宽下心来等。三个男人平时像牲口一样关在工地的围墙里日夜劳碌，这回撒开双腿满城溜达了几天，从大街到小巷，从公园到广场，到处留下他们沾有水泥灰的足迹。在这座城里已呆了两年，这才弄明了城廓有几多大，公园有恁多好玩的东西，街头有恁多好看的女人。他们玩得又悠闲，又开心，不觉一晃几天过去，当然把讨帐的事也没丢到脑勺后。那狗日的张世仁一拖再拖，直捱到今天才给他们把帐兑讫，竟已经是腊月二十九的大年啦。他们一拿到钱，背起包裹就往车站跑，哪料竟错过了这旧年的最后一趟车。眼睁睁看着赶回家吃团年饭成了尿泡。
现在，金锁还是不甘心。他把包裹往五奎脚下一扔，又跑进空荡荡的售票厅去打听，售票员简单干脆地回答道：“今天没有车了，要到明天上早晨七点。”他似乎不肯相信，竟焦急地把半边脑袋伸进圆弧形的售票窗想过细问个究竟，便遭到了那半老徐娘的售票员的大声训斥：“喂，把脑袋钻进来干嘛呀！看像个乌龟壳似的！”
他红着脸缩回头，蔫蔫地走出售票厅。
“如何？”五奎问他。
“只有明天早晨七点的车子啦。”
“明早走就明早走吧，”青松提出帆布包直起身来，假装无所谓对金锁说，“横直也只一夜这隔，反正我们夜里又没老婆搂着睡觉！不像你！”
“嘿嘿，倒是。”五奎也好笑。
“放屁，除夕夜哪个兴搂女人睡觉，”金锁不耐烦地说，“你们又没结过婚，不懂和老婆伢儿团聚的乐趣，我还答应给伢儿带套新衣裳过大年哩。”
五奎和青松不跟他争嘴了。他们看出他的确归心似箭。
离他们不远处，车站门口的坝子上，泊着好几辆的士黑车，司机个个没精打采地坐在自己的车子里，或翻着小报，或闷着瞌睡，或聊着手机，显得很孤独无聊。这边三个没赶上班车的民工，他们早瞄在眼里了，只是看样子提不起兴趣——不像是有钱的主儿嘛。
这时，一个叼香烟的司机走过来问：“哥们掉车了吧，都大过年了，还蹲这里可不是事儿，上哪儿？包我的车走吧。”
“怎么个包法？”金锁问。
司机大致询问了距离，排出五根指头：“这个数——五百，一个子儿不少。”
金锁一听，头摆得像拨浪鼓：“贵死人哒。”
“你抢钱呀？”五奎道，“我们赶客车每人才五十呢。”
“不瞧今儿都啥日子？”司机说，“我是在做善事呢。”
青松想了一下，对金锁说：“你要是硬忍不住想跟婆娘团圆的话，我和五奎也跟着你背时一趟，五百块我们三个平摊，只当是几个钱被张世仁勒着没给算球。”
五奎道：“要得。”便把一只手钻进裤腰摸别在裆兜里的钱。
司机的脸上开始堆笑。
可金锁猛然按住五奎摸钱的手说：“算啦，我出恁多钱包车赶回去倒是为了婆娘娃儿，而你们却没个鬼的想头，花钱划不来呢！我看还是明天一早赶车回去划算些。”
“这么说，你老二今晚还得空闲一夜呀。”青松嘻嘻道。
“他娘的，没想到这辈子还会在城里过个大年。”五奎说。
“只得这样啦。”金锁笑得比哭还难看。
那司机眼瞅着生意又泡汤了，低声骂了句“可怜虫”，转身走开了。
三个人只好一路怏怏地返回工地上临时居住的毛坯房。由于新修的楼盘主体工程已经封顶，天上不会漏雨，他们提前搬到了二楼的一间没有粉刷的房间住着，房间的门和窗户还是两个洞，只好用两块跳板做门扉，扯起一张破床单做窗帘，也总比搭在地上的那茅厕似的窝棚干燥、通风和亮堂。
足足有五分钟，他们蜷起腿坐在地铺上一声不哼，闷闷不乐。四周的整个工地都暂时停工，人也走光了，显得格外寂静。金锁和五奎猛抽闷烟，烟雾一片弥漫，很快将不抽烟的青松的脑壳也笼罩了，他忍不住咳嗽了几声，终于跳起来把搭在窗口上的破床单撩开，让天边的金色夕阳射进来，同时把屋里的烟渍放出去。
“喂，闷着有个卵子用，像守丧似的，”青松说，“叫化子也要过个年嘛，我们该怎么办呀？”
一句话提醒了大家。是呀，家回不成啦，大年还是照样要到来，就这么狗熊似地蹲着，对得起自己吗？“妈的，好男人四海为家，”金锁一砸烟头，弹簧似的蹦直身说，“我们三个大老爷们凑一起好好过个大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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