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厚龙
一阵“叮叮当当”的铃声，脆生、响亮得很，仿佛一股清爽的的乡风在田畴上吹荡，直往人的耳朵里灌，你瞧，苞谷地上的伍梅娘不由直起腰肢来了，她擦一把汗，惊异地举目张望，四周只有绿油油的苞谷禾，上面有几个灵敏的鸟雀在飞，其它的并不见什么，“喂，冯二嫂，你听哪儿来的响铃铛呢？一阵一阵的。”她问道。
齐腰深的禾地里又直起一个女人来，也张起耳朵听，她是个腰板粗壮、有点大手大脚的女人，她踮起脚望了一眼，“古怪呢，村里的羊子不兴戴铃，牛们更不来这一套了，”冯二嫂有点儿高兴地说，“不过还蛮好听的。”
“听响动，好像越来越近了，已从村口拐过来了！”伍梅娘说。
“好像是。”
这个天道很晴朗，两个女人凑在一块儿锄草，锄的是伍梅娘苞谷地的二道草。每逢农忙时节，大伙儿爱合到一块儿干活，今天你帮我，明天我帮你，这样劲头大，效率高，又热闹，这种团结互助的形式在村子很有些历史了。
只是现在，在地里干活，基本是清一色的女人，男人们呢，不用问，都跑进城里打工去了。难怪上次县里来一个领导，开玩笑说：“嗬，驻守村庄的都是386061部队了！”番号的含义是妇女、老人和孩子。总结得很有意思。
这时，伍梅娘用一只手掌罩在额头，抬眼仰望了一眼天，太阳已经有两竹杆高，很有些晒人，该歇头晌了，做东家的不说，帮助的也不好停下来，“走，歇会儿吧，去喝口茶。”她吆喝冯二嫂道。
“你早该做声了，我的嗓子干得快冒烟了。”冯二嫂笑着大咳了一声。
田头站着一棵高高的桐子树，枝叶稠密，它的树冠像一顶撑开的伞，在地上造成一大块阴凉来，她们坐在树根下，歇凉，喝茶，闲叨。没个男人在场，拢堆的女人也胆大，两个女人一台戏嘛。瞧冯二嫂，把裤脚捋到大腿不说，还把衬衣上的两颗扣儿扯开了，这样就有大半面胸脯亮出来了，“哎哟，哺了一个孩子的奶子还像两只葫芦！男人一看定着火！”伍梅娘开玩笑说。
冯二嫂大咧咧的，一点也不在乎，“怕哪样，反正又没个什么男人在。”她甚至在自己的胸部骄傲地抚摸了一把。
伍梅娘是个内向、怕丑的女人，她开始为冯二嫂感到脸红：“好了，莫丢人现眼，扣到起！”
正说笑着，那串铃铛声又在很近的田间道上突然响起来，同时夹杂着一个沙哑、浑沉的外地人口音：
“买挑货嘞，娃儿的玩具，女人的内衣，爷们的剃刀哦——”
两个女人不由好奇地站起来，冯二嫂惊惶地扣扣子，伍梅娘也不自觉地把屁股上的泥土拍打了几下。
哦，一个挑货担的男人径直走过来了，他可能看到这边有两个人，还有一大块树阴。他隔老远就用一口半生不熟的普通话吆喝道：
“喂，嫂嫂们，有买点东西么？”
“挑的啥子，过来看看！”冯二嫂喊。
这是一个约四十岁的中年汉子，矮个子，黑脸膛，小眼睛，或许是长年挑担，背很有些驼了，原来他把两个铜铃系在前头的扁担上，一晃悠就作响，目的在于引起人的注意。男人把两个货篓在阴凉里顿下来，一边大声喘着气，一边用搭在肩上的脏毛巾擦脸上的汗水。两个女人感到很新鲜，便围着货篓翻看起来，的确都是贩子叫唤的那些小物什，但每一件都是从外面来的，款式别致，新颖，样样都让她们觉得想买，想要。
当伍梅娘摘出件桃红色的衬衫，抬起头来，才发现那挑贩在两眼直戳戳地盯住她看，她的脸不由发红，“这男人才怪呢。”她心想。
“这一件什么价呢？”她问他。
“不贵，才五十块，”挑贩奉承地说，“这衣衫穿在你身上准定好看！你瞧这颜色多艳亮，款式多时髦！”
“贵哒！”伍梅娘说。虽然她摸不准这衣衫到底值多少钱，但还是要杀杀价。她对这样的流动商贩印象不好。这村子比较偏远，但人口不算少，便时而有外地的流动商贩，挑起或驮着小百货来走村串户，他们都是些不明身分的人，难说好歹。还有些黑心的贩子麻别人的价脸不红心不跳，让很多不明个中的买主，吃死了闷亏。去冬，村东墩的霍大妈在自家门前买了一件小贩的袄子，小贩夸夸其谈地说是羽绒服，热乎得像火炉，收了她一百八十，过后，懂行的人一眼识破是丝棉袄，在镇上买也顶多花六十块，气得霍大娘差点跳河。
“嫂子，那你说，出得起好多？”挑贩似乎松了点口气。
“还会值蛮多么，只值三十块！”冯二嫂插进来，武断地说。
挑贩头摇得像拨浪鼓：“莫开玩笑啦，连成本价都差得远呢！”
“那再加五块。”伍梅娘说，她真是有些想买。
“不行，最多少五块，四十五，”挑贩辩解说，“我一点都没喊高价，这个数实打实！”
“还嫌贵，”伍梅娘不服气，“我不买了！”
“不买可以，生意不成仁义在嘛！”挑贩还是一团和气。
“那么，这个又是什么价？”冯二嫂扯出一条粉红色的胸罩，在自己的胸前比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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