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想说:“这有啥不会呢,粗鲁活儿,哪像摆弄机器。”
“莫恁比,隔行如隔山。看你比我多割两垄。”
“那也莫跟我这个庄稼汉比,再说,你要是叫我去耍那纺纱的机子,我才是猫子啃石磙,没处下爪哩。”
提到纺纱,如迷不做声了,脸上掠过一丝忧郁。唰唰唰。她赌气似地用镰刀说话。
大想知趣地闭住嘴。
过—阵,如迷“哎呀”地呻吟一下,一只手捧着另一只手。大想以为她割破了手,三两步抢过去:“伤哪?瞧瞧。”他几乎要把如迷的手拉过来看,但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他便按捺下了。
如迷淡淡一笑:“没啥,镰把磨的。”她的右掌心,打了两颗殷红的血泡,红血泡在白手心上很显眼,让他一下想到绽放的雪原上的两朵红梅。
大想便多看了一眼如迷的手。这是一双白晰细嫩的手,像小娃娃皮肤样。“这种手哪受得住打磨呢。”他想。
“这才是真正的女人的手,哪像乡下女人的手那么宽大粗糙。”他又想。
大想便扯下搭在颈脖上的臭哄哄的汗巾,要撕,“血泡蛮疼的,磨空了更糟,扯块布包包。”
“我有!”如迷人依兜里掏出一张洁净的花手帕,挽在手掌上。如迷掏手帕的同时也掏出了一般花露水味的香气。大想耸了耸鼻头。
“你歇会儿!”大想看着如迷的脸蛋说。这回隔很近地看,她的脸色红洇洇的,与红衬衫相互辉映,但她的颈脖却很白,往下,还有解了一颗钮扣露出的一块胸脯也很白,他还看见了一凹儿胸沟……大想喉咙一下变细了,呼吸有些气逼。
“忙你的去吧,我手不要紧的。”如迷颤着酒窝儿说。
大想回神叫“哦哦。”走开一步又转身说:
“换把镰刀使吧,我的刀锋快,镰把光滑,不会磨手的。”
如迷接过大想的镰刀,端的好刀,刀刃在阳光下白花花的闪亮,镰柄儿黄沁沁的光溜,像打了桐油的。大想把如迷的新镰刀拿在手上,用大拇指在刃上横拉一下,在镰柄上捋一下,说:“钝货哩,镰把上还有节巴,怪不得你手叫亏。”
如迷说:“那不换了,怕你的手也打泡哩。”
大想笑道:“要我的手起泡,除非你拿磨刀石来。”他展开一只宽大的手掌,上面生满了茧壳。
如迷盯着茧壳们,像是看见了几只死甲壳虫,不由皱皱眉头。
有个城关女人在身边,大想今天割的格外欢劲。按手法,他能割到顶前头去。他不。见如迷稍一落后,他就横拢去给他带割一块。这样,他跟如迷就自然隔得近(有时几乎臂擦臂),他从微风中闻到如迷身上淡淡的汗香,还能近视她脸颊上的绯红色。这又是乡下女人身上难有的。真好,他想。
平时,大想是个愣头青,一棍子砸不出个响屁。这会儿他舌条发痒,总想跟红脸颊白颈脖的旁边女人聊点啥。聊点啥呢?他把镰刀搭在一束麦棵上想。
“如迷,你割过麦子没有?”大想想出一句。
“没割过,但小时候常跟姥姥拾麦穗,姥姥是乡下阳关人。”
“分得清白麦苗跟韭菜么?”
“你说笑话,小时我最爱吃姥姥用韭菜做馅儿的包面。”
大想又换个话题:“城里工作人真好,可你们咋说下岗就下岗了呢?”
如迷怔了会,低声说:“厂里砸锭,把几百号人饭碗一下也砸了。”
日鬼的事哩。大想有点想不通。打娃起,他最大的理想就是进城,当个工人。“工人阶级领导一切。”毛主席的话至今记得滚瓜乱熟。他真的有过一回机会。他有个叔父是乡里秘书,在县机械厂为他挖了个招工指标。可他前脚才跨进机械厂大门,跟后秘书叔父就犯事了——有人戳屁眼。大想只得扛着被卷儿打转盘,一路怄气,几乎跳进了路边的一个深潭。他一直以为,当个城里拿工资的人是荣耀的。可现在,咋说不行就不行了呢,说没钱挣就没钱挣了呢?操!
大想这才想起还没跟如迷论工价。麦子都割掉好大块了。“你还没问工钱呢?”他说。
“我才头回割麦,工效不敢打保,你看着给吧。”如迷淡淡地说。
“一天30块,村长定的,亏你么?”
如迷露出一脸的惊喜:“不亏,怕是亏你哩。我在厂里一月才10块,都恁拿多年了。”
“我操,作践人的。”一丝怜惜爬上心头。他问:“家里日子咋过?”
“男人是个残废,公残,一条腿。天天蹲街头补鞋。”
大想的视觉里就好像有一条空裤头在晃动,他割麦的手有点发软。是个苦命的女人呀。
如迷伸直腰,目光扫了一遍麦地说:“倒是做个农民好,一辈子有种不完的田,不愁饿肚子的。”
大想心里发,这世上居然有人羡慕农民,我操!大想想得意一下,但得意不起来,话从这个如迷嘴里出来,让他竟心生几分悲怆来。
“现时道,没有过不出来的日子。”大想说。
“人活着,日子总得朝前过。”如迷淡淡一笑。她把一只手绕背后去轻轻捶腰。
大想才想起割了好些时候了,该头歇了,太阳已跳得老高。
歇处有个好地方。田头长着一棵大桐子树,枝头挂满铃铛般密匝匝的青桐子。桐子树像一把绿伞撑在阳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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