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想在桐树下打个转，便去找个地方屙尿。按平时，旁边有个村里女人，他绝不会在乎，背个身掏出家伙就尿，乡下男女之间没有那多讲究，可今天似乎不行。大想沿田垅垅绕个大弯，直到山脚尖下，回头已看不见那棵桐子树了。他才放心地尿起来。
大想回到桐子树下，见如迷摘个桐果子在手心把玩着，嘴里轻轻地唱着歌，她唱出十分动听的嗓声。在想便悄悄站在她身后偷听。
茫茫人海／终生寻找户息尚存就别说找不到／希望还有明天会好／历经悲欢也别说经过了／每一个发现都出乎意料／每一个足迹都令人骄傲／每一次微笑都有新感觉／每一次流泪也都是头一遭……
如迷突然不唱了，她发现了大想在偷听。大想说：“不晓得你歌唱恁好，跟电视唱的没别样。”
如迷笑绽出酒窝来：“你哄我的。”又说：“大想你唱支民歌我听。”
“五声不全哩。”
“又不讲究啥，随便开口。”
“那我吼了?”
“你吼!”
姐儿住在架山、架岭、架梁、井架边／哥哥住在背山、背岭、背堰、堰背尖／有朝打你的架山、架岭、架粱、井架边上过／听我唱个妙妙巧巧、巧巧妙妙的五句子歌／唱得你脚瘫、手软、手软脚瘫踩不得绫罗、织不得梭／眼泪汪汪望哥哥……
如迷听得咯咯笑：“好过瘾哟!”
麦垄那边公路上，一辆拉麦捆的手扶拖拉机停下来，开车的王豁子喊：“狗日的大想，那位大妹子是谁个，看你把她逗得恁欢。”
“是你幺姑!”大想笑道。
如迷脸儿更红了。
王豁子吃了个闷亏，抛下句“我回去摸你老婆奶奶去”，便把手扶“突突突”开跑了。
不远处几颗人头纷纷从麦丛里升起来，朝这边看，也笑。
正晌了，头顶上的阳光很厉害，把地上的人影子都融化了，晒得朝天的背脊上搁着大烙铁。大想说：“该歇晌吃中饭了，走!”
如迷像没听到。
大想又重复了一句。如迷直起身，点点头说行。她的脸颊上汗水直淌，汇集到她圆润的下巴上，她一点头，下巴的汗珠摔成八瓣。
如迷把饭盒和别壶提到桐子树荫里去。大想问：“整啥?”如迷从饭盒里夹出一张烙饼，就是别壶里的水，巴唧巴唧嚼起来。
大想说：“干的粗活，啃这东西顶啥!”
如迷说：“啃惯了的，在厂子里上副班，常啃这东西哩。”
“东家供帮工饭，村里八辈子的规矩，走，上我家吃去。”
如迷仍啃得津津有味。大想恨不得把她那块软巴巴的东西夺了扔掉：“我家中饭有好吃的，今儿开镰，女人在家做了饺子，还有甜酒哩。”
如迷摇头表示谢意：“不去哒，我这不是吃着么。再说，你已出了高工钱的……”
大想横说直说，如迷就是不去。她已将烙饼啃去大半边，大想晓得白挠舌了。他弄不懂这个看来很是温顺的女人怎么一时恁固执。他像有点生气了，“蹭蹭蹭”地大踏步离去。
大想走进堂屋，女人正摆饭等着：“那个女的呢?”
大想闷闷说：“她硬是不来。”
“做帮工也要吃饭嘛，城关女人真稀奇。”
“人家这叫文雅，那像你们乡下女人一根直肠子。”
女人挖大想一眼，把脑壳往门框外探探，外面太阳正火辣辣锥人。他退回堂屋，靠在木椅上打下盹儿，脑壳一捣一捣地像钓鱼，嘴角一条涎水白线牵进胯裆里。女人放声一笑，把大想笑醒了，他抹抹嘴角，起身出了门。
“晒死人，多歇会儿。”女人说。
“歇球，该下田了。”
的确晒死人，走在万丈光芒下，大想像钻进了孙大圣蹲过的八卦炉里。他便拐个向朝河边去，那边潭里有几个男娃子洗澡，水面上浮动着一个个水稀稀的脑壳。“我也下水泡一折去。”大想边走边剥汗衫。
大想不大会洗澡，他浮在浅水里沸沸扬扬弹了一阵狗趴，就光身上了岸。又光溜了背脊走向麦地。热天把火的，村里男人都有打赤膊下地的习惯，几乎每个男人背脊都是一张黢黢乌亮的黑皮。下午大想就准备打赤膊割麦。近了麦垄又想，身边有个城关女人，不文明哩。便又将提在手里的汗衫穿上。
到达桐子树下，不见了如迷的影子，躲旮旯里解手去了?到下河玩水去了?钻山林采花去了?大想猜不准。他顺田埂转进麦垄，大吃—惊，嗨，如迷俯在地里割麦哩。她身后又放倒了好大片麦子哩。大想呆呆望着她，打这个视角看，她高翘的臀部圆实，把勾着的腰衬托得很细，城关女人的条子的确好，哪像乡下女人的腰又粗又硬。
“喂，你咋不歇晌？”
“我坐在桐子树下要打瞌睡，就干脆耍镰刀来。”如迷抬起身说。她的红衬衫已湿透了。
半透明贴身上。
“不知你又干好大会儿了，你割的麦子比我都多。”
如迷说：“我手法不如你。”
“你割的的确多我了!”
“你满意就好!”
大想有些感动。城关里居然也有恁种能吃苦的女人。他怪自个有点狠心，像把这个女帮工当牛马使了。
“如迷，你快去歇口气。”大想催促说。
如迷答声嗯，可没挪脚，不隔一会，她手里的镰刀又钻进麦丛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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