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天上挂着一轮月牙,像磨快的镰刀耀着幽幽的光芒。陆军悄悄躲在金小桃家晒场边的竹林里,不动声色。他穿着背心短裤,林子里成堆的夜蚊子嗡嗡叫,轮番在他的四肢叮咬,又疼又痒,他痛苦地忍耐着,月儿从竹梢透下的光斑洒着他扭曲的脸。终于,金有壮的身影出了门,他好像对屋里喊了句“我去开个会”,便上了路,向东墩子拐去。
陆军跳出了竹林,在晒场高喊一声:“金小桃!”
金小桃闻声从屋里出来,手上还端着饭碗,“是你!”她有点意外地说,“有什么事?”
“我发现了阶级斗争新动向。”陆军故意神秘兮兮地小声道。
“怎么的?”金小桃一脸的警觉。
“一时说不清,“陆军不耐烦地说,“快走,我们去抓活的。”
“好!”金小桃似乎被陆军的正义感打动,也没再想,立马丢下饭碗,跟陆军消失在月色中。半路上,陆军想,还得有个见证人才行。就把土砖也邀上了,土砖见他俩一脸严肃的神情,便把自己的一把木头手枪别在裤腰上,兴致勃勃地跟在后头。他们沿苞谷林间的小径向东墩子抄去。月光灰蒙蒙的,到处是暗影,不时有蟋蟀、青蛙鸣叫,他们觉得相当像电影里的武工队员们,去袭击敌人的碉堡。进了东墩口,远处响起几声狗吠,土砖忍不住学电影里叫了一声:
“卧倒,隐蔽!”
陆军马上制止他:“混蛋,别吱声!”
前面,四类分子杜菊花的土屋孤单地立着,窗上亮着一块灯光。“就是那。”陆军回头说,他有意看了一眼金小桃,见她脸蛋绷得紧紧的,眼色像星子一般闪亮。他心里笑了一下。
他们蹑手蹑脚靠近了窗亮,屋子里点着一豆昏蒙蒙的油灯,有两个模糊的人影子在摇曳,有一男一女在嘀嘀咕咕,这说明的确有情况,因为杜菊花的男人一年前受不住人民专政,上吊自杀了。陆军很稳重,他看出金小桃有些紧张,土砖煞有介事地把木手枪举在胸口。
这会儿,屋里已响起很粗的哼哼哧哧的喘声,陆军用指头沾上口水,悄悄把旧窗纸戳了个豁儿,里面的一切真相大白,他见得:大队支书金有壮和四类分子杜菊花像两个白大虫,在床上缠成一团。陆军把眼睛巴在豁口不动了,好奇心让土砖已早着急,他在陆军屁股上踹了一脚,陆军腾开地方,捂嘴吃吃笑地咬着土砖耳朵说:“叫金小桃先看!”
金小桃小心翼翼地凑上去,只一眼,她的眼睛像蜂子蛰了似地,惊乍得身体倒退了两步,才站稳当。陆军看到她羞愧得不敢抬头,身子颤抖个不止。过了好一会,她似乎镇定下来了,抬起头,突然朝窗子大叫一声:“可耻的金有壮,你滚出来!”
屋里灯卟的熄了,叫唤声也住了,继而响起一阵忙乱的响动。陆军听到了格吱一声,便高声叫道:“有人从后门逃跑!”
土砖便把木头手枪一挥,指战员似地喊道:“追呀!”
后门前一个黑影一晃,就消失了,陆军们追踪了好一阵没捉着,土砖不客气地对金小桃说:“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抓到你爹!”
陆军不露声色瞅着金小桃,见她一脸气愤的表情,大眼睛仿佛冒着火一样的光。这会儿,陆军倒不想看到金小桃这副样子,很希望看到她美丽的大眼睛里泪汪汪的,双手捏弄着搭在胸前的发辫,显得格地温驯而听话,可怜巴巴地向他和土砖告饶,说些看在她爹是大队支书或她是学生会主席的面子上放一马之类的话,只有这样,他才能洋洋得意一番,体会到报复她的快意。他已想好了,到时要是高兴的话,他也许会答应她,因为他从内心真是有些喜欢金小桃,有几回他还梦上了她。上次她办他爹批判栏的事,他准备原谅她,他的确有点讨厌他的懒爹。他于是制止土砖说:“算了,别追了。”
然而,金小桃并没有向他们讨饶的意思,她依然显得义愤填膺,胸脯剧烈起伏着,“不,一定要撵到他说个究竟!”她气鼓鼓地说。
陆军好像有些失望,打了个哈欠说:“算了,我的磕睡虫来了!”
“快跟上我!”金小桃转身钻进了一片苞谷秸林,陆军和土砖不心愿地尾随着。天上的月牙被一层云反复抹着脸,地上黑乎乎的,陆军狠狠摔了一跤,土砖的一支腿也掉进田沟里了,四周的黑影越来越古怪,他们有些怕了,“金小桃,我们回去了。”陆军壮起胆子喊了一声,便和土砖往回溜了。
大队部门前新办了一期墙报,墙报跟前挤满了人,男女老少,脖子都伸得像鸭子似的,陆军见了很高兴,他没想到村子还有这么多人,连那些目不识丁的睁眼瞎也赶来凑热闹了。批判专栏像银幕一样大,遮了半边墙,人们一边看着,或交头接耳,或指指点点,或捧着嘴笑,好像在欣赏一部蛮有意思的电影。
陆军心里暗暗得意,因为墙报上最惹人眼的那幅漫画就出自他的手。星期六一大早,金小桃就来找他去办墙报,她眼圈红着,陆军问她:“你好像哭了?”她点点头,告诉他,昨晚半夜,她爹金有壮才摸回家,但他根本不承认了,还恫吓她说若再管大人的事,就揍死她。她样子很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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