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伙儿张耳听着，好消息！村子里要修水电站了，”村长高兴地喊道。台下的人霎时变得激动不安，仿佛谁捣了蜂窝似的嗡嗡作声。村长大声咳了一下，示意台下安静下来。接着，他飞着口沫把村庄的发展蓝图描绘得有声有色，无比壮美，人们按照他的说法，对未来作美梦一般的的想像：到时候，百姓看病村里掏钱，孩子读书村里掏钱，村民的房子还要统一建成像城里一样的街道，等等，这真是太美妙了！所有听众的脸变得潮红，上千道发亮的眼光崇敬地仰视着村长，大家终于一齐喝彩起来，就连还没怎么听懂的小龙伢也不禁兴奋地拍起巴掌来。
不久，乡长亲自率领一批戴眼镜、扛仪器的人子进村，由龙伢爹陪着，在村上村下跑来跑去，搞起测量规划来。又不久，开山的炮声响了，全村子的男女劳力高兴地走上了工地，修水坝，挖渠道，掘隧洞，热火朝天了大半年。
引水发电的那天，当村里孩子们从下河口的电厂看完庆祝的花炮回来，准备下河去洗澡，却傻了眼，河里看不见流水了，河水几乎全被电站的堤坝从上游截流，淌进了滴水不漏的水渠。孩子们很扫兴，不过那当儿，河水才断流，一些水深的潭勉强可以游泳。
龙伢从河边回家，很沮丧地对爹说：“河里没水了！”
他爹一听，反而更高兴了：“哈哈，太棒啦，这河水不会白流了，全成了滚滚财源！”
从此，村里孩子们似乎再也难以快乐起来，他们万分喜爱的天堂被毁了，没有了游水的好去处，也捞不到鲜活的鱼儿了，他们甚至由此对参与修电站的大人们渐渐产生了一种不满的情绪。
两个孩子头顶烈日，沿着白晃晃的河床往上河走，不远处的一块河坎下有一个潭，原来有一人深的水，可现在走近一看，令人大失所望，只有一头牯牛趴在潭底的一窝浅水里，水面上只看得见两个弯弓似的大牛角，还有一根粗壮的牛尾巴把水搅得叭嗒直响，浑浊如泥的水上飞着成团的苍蝇。
“呸。臭泥塘！”龙伢嚷嚷道。
“再到上河的麻果石潭里去看看，”二牛并不甘心，“那儿该不会干水吧！”他说的那麻果石潭是村河里最大的一个潭，水面绿茵茵的，神秘而有趣，有两亩地宽敞，两人搭一臂的深，热天里只有技能高的孩子敢往潭心游，一些不大会游的孩子只敢旱鸭子似地浮在潭边的浅水里。那样的深潭还会干吗？鬼才相信呢。况且二牛已经热得快喘不出气了，身上火烧火燎，好想好想立马跳进到一块凉爽的水潭扑腾一阵，这渴望万分迫切，像一个饿坏的孩子急于找到一块救命的烧饼。
他们继续向上游行走。以往他们打赤脚下河，大多是沿着水边走，又凉快又舒服，而眼下他们只能像青蛙在滚烫的卵石上跳动，结茧子的脚板都快烫起泡了，仍然咬牙坚持着。并不很远的距离，他们走得像电影里的红军长征一样苦。可最终并未找到希望，躺在脚下的麻石果潭又是面目全非，瞧，水倒是还有半坑（四周没有一股鲜活的水流入），一层发黄的、散发着腥臭的水苔几乎整个儿覆盖了水面，水边是漂着几尾翻白的死鱼。
“全完了！”龙伢哀叹道。
“我下去试试！”二牛跳到潭腰的水边，用一只腿在水里搅了一下，潭水被晒得温度很高了，并散发出一阵刺鼻的腥臭。他退回上来，露出十分绝望的神情。
“这就像死河腐烂了的内脏！”龙伢说。
“你爹是最大的杀手！”二牛狠狠地说道。
“你爹也是！”龙伢争辩说。
此刻，头顶是蓝得发绿、没有一丝云彩的天穹和晒化了人影子的日头，地上是灼热如烙的河坝，两个孩子像蹲在八卦炉里一样难受，每一寸阳光都在往他们的身上增添热量，那不断蓄积在身体里的、难以排泄的高温以致点燃了满腔的怒火。
“我要游水！我要游水！”二牛歇斯底里地仰天大叫起来，声音在瓦蓝色的村子上空浮荡。
“狼嚎个啥？”龙伢沉默了一会说，“想想有什么法子没？”
“哼，你是东海龙王么，会给河里弄来水？”二牛说。
龙伢不服地看着他：“心一烦，干脆把渠道炸个口子放些水下来。”
这话儿令二牛豁然开朗，他的眼睛顿时闪闪发亮，仿佛又看到了满河跳动的粼粼水波，“妙，简直太妙了，”他叫道，“我想起来了，挖渠道的时候，我爹是工地上的放炮员，他在家里还存着雷管、炸药和导火索哩。”
这倒轮到龙伢几分心虚了，他本是说的出气话，二牛却当了真。“使不得，使不得，”他轻声道，“闹不好会出大事啦！”
“没事儿，水本来就是属于河的。”二牛理直气壮地说。
龙伢仍然犹豫不决，不哼声。二牛的调皮、胆大在村子里是有名的，“嗨，你放心好了，这事儿由我一人担着。”二牛拍着胸脯道。
龙伢看着态度坚决的二牛，赞成地表示支持。于是两个脑袋瓜凑到一起，开始精心策划起来。
第二天下午，龙伢和二牛头顶火辣辣的阳光，鬼鬼祟祟顺河沿望上村而去，引起了不少孩子的注意，因为二牛的怀里抱着一只破瓦罐，用泥巴紧紧糊住的口颈上吊着一节藤蔓样的导火线，一看就知道这是一个自制的炸弹，以往村子里常有人用这种玩意儿扔到水里炸鱼。于是有一群孩子一窝蜂似地跟在他们后面，又高兴又开心地一路叫嚷，以为他们上哪儿去炸鱼，有的孩子甚至把鱼篓拎在手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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