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吴天亮跟爹回到家里,正碰上张守义从屋里钻出来,手上在系裤腰绳,脸上挂着满足的笑。他一看见天亮爹,脸神慌了一下,又立马镇住说:“交代写好啦?”
天亮爹点点头:“好啦。”
张守义似乎没来得及听天亮爹的回话,就急匆匆走了。
天亮爹一进里屋,看见天亮妈头发凌乱,衣衫不整地趴在床上嘤嘤地哭,天亮爹一下明白了,一把揪起天亮妈,啪啪地就是几耳刮:“你这个贱货!”
天亮妈哭得更响了,天亮爹松了手,扯起嗓声叫骂:“张守义,我日你祖宗。”
当晚,天亮妈偷偷用一根麻绳把自己挂在了厢房木梁上。
天亮妈一死,害着肺病的天亮爹就倒床了。每隔三五天,张守义总要提着铁皮话筒来找一遍天亮爹去开会,天亮爹躺在床上不说话,怔怔地看着张守义,张守义就说:“你有病就不去了,若是别个四类分子肯定不行。”
天亮爹断气的那天,天亮感到十分害怕,就找来伙计李冬麦打伴。天亮爹拉着儿子的手,悠着气说:“天亮你都看到……爹妈是怎么死的……长大了一定要出息,莫放过张守义这个狗日……”话没完就咽了气。
吴天亮伏在爹身上哭得死去活来。李冬麦在一边一个劲地劝他:“莫哭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长大了,我们为死人报仇。”
吴天亮含泪抓着李冬麦的手,咬着牙说:“张守义这个王八蛋等着瞧……”
过些年,世道就有了变化。吴天亮没有辜负爹的希望,先当了村民办教师,不几年又考上了乡干部,凭着有文化,求进步,一步一步走到现在就当上了乡长。当然,爹妈的冤恨多年来一直像颗结石长在吴天亮的肝胆里,时不时隐隐作痛。
这时,李冬麦又讲话了:“吴乡长,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这话他妈的是没说错,张守义这狗日的万万没料到,一个富农的儿子腰杆也会硬起来,能撑起一个乡的天了。”
“他家伙上午又为点电灯的事来找我了。”吴天亮又点燃一支烟说。
“他这回把你当爷了?你莫惹他。”李冬麦嘿嘿笑着说。
吴天亮说:“一看他那个可怜兮兮的样子,没球劲。”
李冬麦说:“活该,管他球。”
“他的头在夜里撞了个窟窿。”
李冬麦得意地笑了。“好,这正是我要的效果,我早想让他吃吃苦头。”他又伸颈凑近吴天亮低声说,“其实村里还有多余的电线,牵户把电灯不差,但我怎么会给他这个老狗日的牵哩。天亮哥,你是乡长莫出面,你瞧我怎么一着着整趴他——替你爹妈报仇。”
吴天亮没说话。
默然了好一会,吴天亮陡然说:“给张守义把电灯牵亮。”
“啥?你昏头了。”李冬麦惊讶地半张着嘴巴。
吴天亮重重地叹了口气:“事过多年,时间像水一样会把人心里的疙瘩泡扒。再说他都已经这个下场了,还把他牵起当驴子骑,有啥意思。”
李冬麦用筷头子很响的一夺饭桌:“吴天亮,你对不起死去的爹娘。”
“我知道。”吴天亮说,“谁让我当了这么个屌子乡长呢。”
李冬麦说:“老子坚决不给他牵。”
“冬麦,村长只管干村长的事。”吴天亮口气温和,但意思没商量的余地,“你两天内给张守义把电灯牵燃,他欠下的电料费我安排乡民政办解决。”
李冬麦没有再说什么,闷声自己斟酒自己喝,连干三盅。
下午,吴天亮开完土管所的会回乡政府。太阳快下山了,阳光没了一点热乎气,北风从街上一扫而过,把树叶和纸片刮得乱飞,不少路人在缩脖颈,把被风吹鼓的衣服收紧裹身。吴天亮没料到在乡政府门边的一堵背风墙根下,又看见了张守义,他身子缩成一团,蹲在墙脚下像只踡着打盹的赖皮狗。
“张守义,你怎么还不回去?”吴天亮走拢去问。
张守义不动,翻翻独眼上耷拉着的眼皮看着吴天亮:“吴乡长,晚上没有电灯我不想回去了。”
吴天亮说:“回去,你家的电灯马上给点燃。”
张守义摇摇头:“我死不相信,你想撒谎哄我回去。”
吴天亮好话劝说了一阵,张守义死活不信,他总是说:“不可能,这不可能。”
吴天亮烦了,厉吼一声:“张守义,你再不走我让你一辈子永远点不上电灯。”
张守义又愣了一会,缓缓直起腿子站起来:“走,我这就走!”便趔趄着步子上了路,嘴里还在咕唧:“我这个老糊涂,怎么找错了一个对自己有大仇的人……”
吴天亮望着张守义摇晃而去的身影,心里不屑地骂了一句:“老头子你听着,过去的事情——去他的!”然后,他转身大跨步进了乡政府院门。
(原载《天津日报?文艺周刊》2006年第1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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