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云闷了一会，嘟起了小嘴：顿顿要吃肉喝酒，一月得多少开销，我眼下又没个工作，就靠你那每月的500吊钱，日子如何过法。
我摸摸脑壳，柔声说：那给你每月积攒50块钱买首饰的事是不是暂时搁下?
秋云坚决说：不行，现今哪个女人不戴个项链戒指的，跟了你怄死人。
我吹了一句牛皮：你老公做了副乡长，给你找个工作还不容易？捞点外块买颗戒指还不容易？易如反掌！
秋云好像理解我了，漂亮的脸蛋上绽开了笑靥。丹凤眼闪烁着憧憬的光芒。
我把几块零钱塞给她：快去。
她欢快地给我拎回一瓶蓝带和一块卤猪屁股。我开天劈地头一遭大口地呷酒，我觉得啤酒味与泔水没两样，比某些中药汤还要难咽。我咬牙切齿地把一大杯灌地胃去。也挺奇怪的，往日我只要咪一口酒，浑身就痒，好像肉皮里有千百只虫子在拱。这回我喝了两杯，千百只虫子却没有发现。
我把这个感觉告诉秋云，她笑着说：那些虫子一定被酒灌醉了。
晚上一上床，秋云脱个溜光，往我怀里钻，她呓语似地说我想要你。我控制自己说：你忘了那第三个窍，司机英雄说最多一个星期来一次，可我们昨夜才弄了。秋云呼一下翻过身，把不很温暖的背脊使给我。我没精力再管她了。
我的努力有了效果。一月后，我往供销社的磅秤上一站，乖乖，重了4斤5两。这无疑是一个振奋人心的数据，我把这个消息告诉给秋云。她说：还不买瓶酒给司机英雄送去！媳妇的话有理，我忙买了两瓶北京牌二锅头塞给英雄。
英雄笑纳了。其实，给英雄送酒，我意思里还有个小九九。乡政府里就英雄开的这一个旧吉普宝贝，但小衙门里书记副书记乡长副乡长五六个，一个车子肯定不够用，哪还轮得到我这个乡长助理份上哩。我只有贿赂英雄。这一招果真灵，每次下乡，英雄总是抽空儿或带捎儿接送我。我下队几乎不用跑腿，乡里不少人羡慕地说：王助理你坐的车子比书记乡长不会少。我得意的笑，这样的保养，使我感到可爱的脂肪在身上一天天堆积。
天大旱一月，地里的庄稼精水渐干，一片泛黄。乡书记召开紧急会议，号召乡干部们迅速奔赴各自联系村，组织广大村民抗旱救灾。
第二天还是个火烧火燎的天道，英雄开车把我送到花桥场，就立马打转盘回去送别的领导去了。我和村长到地里查看旱情。我走在前面，金有跟后，他望着我的背脊说：王助理，您长膘了。我努力挺挺肚子，故意问：是吗？金有说：好明显的。
我们先围着几畈稻田转，水田已变成了干硬的旱地，豁着无数条纵横交错的干口子。刚扬花的稻穗晒得发白，有气无力地耷拉着。我蹲在田埂上，摸着一棵枯黄的稻谷说：可惜!金有说：还有更可惜的哩。王助理，我们再爬坡上去看看，那里大片的苞谷林都快干得一根火柴点得着了。
我抬头望望又陡又远的山坡，又望望天上燃烧的太阳，说：苞谷林就不去看了，我现在一爬坡就气逼。金有说：您现在胖了，爬上坡吃亏，那就不去了。
我想想说：吃午饭后，召开村组干部会，迅速组织广大村民抗旱。
金有皱了皱眉头：咋个抗法？眼下村民们吃喝用的水都得到2公里外的西沟去挑。
我严肃地说：吃喝用的水能挑，浇庄稼的水就不能挑?要与天公试比高。
午饭又是金有家安排的，金有老婆照样把菜肴办得丰盛。只是上桌了，金有不谈拿酒的事，我扭头瞄瞄，没发觉有啤酒瓶站在哪里，金有不知道我现在啤酒都喝来瘾了，一顿不来几杯简直饭都吃不饱。金有说：王助理，吃，随便来菜，他首先夹一块肥腊肉放进我碗里。我只有直说了：怎么，不喝几杯就刨饭了。
金有笑道：您不搞酒，我晓得的，所以没准备这个。我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金有说：那行，您饭不忙刨，等着我去买酒。他出去了一会就转来，笑着说：机会还好，我刚出门，就碰到去西沟挑水的张果，我叫他把水桶搁下，先到供销社买啤酒去哒。
我说：行，反正买酒的要会儿才来，我们把救灾的事再合计合计吧。
半年里，我的长胖工作取得了卓著成绩。两组数据可以说明问题。与半年前相比，我的体重由98斤上升到128斤，腰围由2尺发展到2.4尺。因为我个头不高，这个体重和腰围足以衬托我的胖了。这个成绩的取得，离不开司机英雄的指点，媳妇秋云的支持，更离不开我自己的努力。
这当口，乡政府班子换届开始了。选举这天，我站在镜子前，多看了一会儿自己胖乎乎的派头。镜子里的秋云目光生动地朝我上下打量，我望着镜子问：像副乡长吗？
秋云娇滴滴地说：蛮像!
我满怀信心地走向选举会场。我坐在全乡人大代表的前面。我还扭头瞟瞟这次提名跟我竞选副乡长的乡农委主任，他坐在会场后面的一个旮旯边，缩着头，正闷闷地吹一锅叶子烟。他的猥琐让我精神振奋。
但，唱票的时候，我的额头渐渐沁出了细汗，我的心越来越发毛了，我竖起耳朵听，唱票人念我的次数明显比农委主任少，我涩胀的眼睛死盯黑板，但我名字后头的“正”字越画越少……完了！
我懵懵懂懂地回到家中，秋云大约已听到了消息，她泪水涟涟地望着我：怎么回事呢？
球事一桩。我一头扎进洗脸间，哗啦啦地洗脸，想清醒一下。抬起头，我怔怔地望着镜子里那张肥嘟嘟的脸庞，然后恼怒地扇了自己一记响亮的耳光。
（原载《青年作家》1999年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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