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出事之后，西都的报纸和市民的闲话中，都说我骗了五百万巨款和一个三陪女私奔。这种不负责任的说法有三大错误，第一，五百万是我和陶小虹二一添作五瓜分了的，陶小虹花了三天时间，才将存在三家银行的五百万全都取成现金带到了公司，足足装了两口袋。此后，我们又花了一天时间，留下四十万现金之外，其它的四百六十万悉数存进了几家不同的银行，每人的名下二百三十万。我们之所以做得如此大胆，是我料定胡格非不敢把这事张扬出去。第二，丽丽的确做过三陪女，但那是以前的事了，认识我之后，她就到一家商场做了收入甚低的营业员。古代妓女也可以从良，难道三陪女就永远是三陪女吗？第三，私奔更是无稽之谈。我已经离婚，丽丽连男朋友也没有，我们之间并非第三者关系，哪里能叫私奔呢？
只是，我已经关在了看守所，无法找报社和市民们一一理论了。据说，省妇联主办的一家专门以刊登所谓人间奇情为已任的妇女刊物还发了一篇特稿，主人公就是我和丽丽，包括我和丽丽如何认识如何勾搭成奸都有入微的描写，就好像我们做爱时他们就站在床边拿着笔忠实地作记录一样。
告别西都的前一天晚上，我回了一趟母亲家。我告诉母亲和小天，我最近被报社派到广州长驻，可能很长时间也不能回来，然后把八万元现金给了母亲。我当然可以也愿意给得更多，比如五十万八十万，可那样一来，母亲非起疑心不可。即使是那八万元，母亲也吃惊不小，我只得告诉她，这是我离婚时不要房子，余婧补偿给我的，我带在身边也不方便，还是放在你这里吧。你如果要用钱，尽管拿就是了。
母亲这才放了心，说，我哪里要用你的钱，我是有退休工资的。小天工资也挺高，这钱还是留着今后给你娶媳妇用吧。
告别了母亲和小天，以及小侄儿，心里再也没有什么好牵挂的了。从那年毕业分配到西都，八个年头过去了，是离开它的时候了。许含想必已经去了美利坚，她会慢慢习惯面包和牛奶的。肖一民的案件还没有判决下来，简锐的尸体早已烧成了一缕青烟和一堆洁白的骨灰。谢兰兰还会有更多的情人等着上她的床，她会很快忘记我的。陶小虹拿着二百五十万乐颠颠地和丈夫回了北方，祝她生活愉快吧，包括精神生活和肉体生活。
第二天黄昏，我和丽丽拎着两只箱子，登上了开往富县的火车。火车启动了，站台上送别的人流开始慢慢地往后退去，当然没有人为我和丽丽送行，我们一个是不光彩的诈骗犯，一个是曾做过三陪女的下贱女人。我坐在窗口，把手伸出去对着那些陌生的人群挥着手，就像某个伟大领袖在检阅他庞大的帝国和人民，随时准备接受万岁的山呼。
火车北站一带破旧而古老的建筑都渐次远了，只留下两条平行的铁轨，笔直而又无可奈何地伸向远方，一些拾破烂的孩子站在铁道两旁的山坡上向我们扮鬼脸。列车越来越快，暮色越来越重，终于，西都渐渐缩成了身后的一片闪着寒光的夜空。
夜里，火车在一个不知名的小站停了下来，站台的灯光下，我看见细细的雪花在飘落，地上已经积起了一层薄薄的雪被。
丽丽斜在我怀里，像一只小猫在接受主人的宠爱。她醒了，指着窗外说，下雪了。我说是的，下雪了。
丽丽说，你为什么一定要到我老家去呢？
我想了想，说，我其实只是想找一个安静的地方，一个远离是非恩怨的地方。
丽丽说，那你会在那儿呆多久呢？
我说，我也不知道，也许一年，也许一个月，也许一辈子，都有可能。
丽丽说，不管你呆多久我都陪你，只要你不嫌我。
早晨七点，火车停在了狭小的富县小站，地上的雪已经积了半尺厚，远处的山峦和楼房都顶着一顶白光，一夜大雪使这个污秽的世界看上去也如同处女般的纯洁，然而只有太阳出来冰雪消融，你才会发现它的本来面目。
在富县吃了几口早饭，我和丽丽又上了一辆通往山里某个小镇的长途汽车。下午，不堪重负的长途汽车喘着粗气停在了一个破旧的小镇。在小镇，我们又一次换乘了交通工具，这一次是一辆三轮摩托。三轮摩托顶着寒风在山道上歪歪扭扭地跑了一个小时，我们被它送到了大山皱纹深处的一个小山村。
小山村里满是过年的气氛，红色的春联已经迫不及待地贴了出来，还有印制粗糙的门神和大红的喜字。几个孩子在放鞭炮，谁家传来杀年猪的声音，老人们蹲在村头的墙根下，眯着眼睛打量着我们，丽丽的父母和妹妹们也挤在其中，她的父亲甚至过分谦恭地搓着手对我的到来表示欢迎。
我和西都真的远了，远得像前世的一个梦，漂荡，恍惚，带着褪色的旧照片般的苍白与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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