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子被按在了宰凳上，几个揪猪的人半张着嘴巴喘气，猪也累坏了，被按在宰凳上无力地弹腿，气粗得打响鼻，嚎叫声变成呻吟。
卟一声，邓七斤白刀子变成红刀子，猪喉咙豁口喷出殷红的血，猪像泄气的皮球瘫软，垂死的声音渐渐消失，像风飘散。
猪喉洞里滴完最后一滴血，我担起血盆，猪血红通通的，血盆里的阳光也被染红了。我把猪血担回灶台上，妈正靠在灶头抹眼睛，妈说：“几听话的猪子，又肯吃又肯睡。”
二姑说：“好大的架子，就是没膘。”
妈抽抽鼻子说：“它一年到头没沾粮食，拿啥子长膘。”她转身看眼盆里的猪血。眼圈又湿了。
二姑说：“要死的邓七斤还打断了它的腿。”
妈眼泪顺脸颊滚：“该死的邓七斤。”
我知道妈很怜爱猪。年年放猪血时，她都远远地躲开，哭一折子。妈喂猪喂出了感情，一天三顿，她把猪草剁得细碎，再抓把麦糠和上，提去喂猪。她喜欢静静站在圈门上，看猪子摆着大耳朵啪啪吃食。妈一天喂三遍猪食，猪草大多是我和王金斗打的，但我们跟猪没有感情，我们只想着吃猪肉。
我折身来稻场上，见邓七斤正叉腿操挺桩，从猪后腿一条口子里戳进去，在猪身体内捅来捅去，捅猪耳朵，猪耳朵顿时张起来，捅猪前腿，猪前腿顿时直起来，挺桩在猪皮下钻来钻去，我好像觉得肚子里有钩虫在拱。
挺桩打通了猪子浑身气道。然后邓七斤用嘴衔住猪后腿开始吹气，他吹气很卖力，憋得脸红脖子粗，背虾米着，屁股左右扭动。眼看着猪子浑身渐渐鼓胀起来，刘永堂、我爹每人操根削光的棍子在猪身上咚咚地捶。
气灌满了的猪子肥大多了，圆滚滚的，像长了一身的大膘，爹用大拇指按按猪皮说：“能喂恁么肥就好了，起码有五百斤。”
邓七斤用袖子抹抹油光光血糊糊的嘴，说：“哪有恁大个个肥猪，老子杀了一辈子猪都没见过。”
刘永堂说：“舅子，今年队里的年猪都快杀完了，谁个的猪子最大？”
“怕要数鲁麻子的，半边肉八十多斤，膘有这个样。”邓七斤排出四根指头。
“冯道德的猪子也不错。”邓八斤排出三根指头。
将圆滚滚的猪掀进腰盆，刘永堂飞快提来一桶开水，往猪身上泼，邓七斤捏着刨子，唰一下，猪身上旋即露出一块白皮。唰唰唰，爹也跟着操刨子在猪身上乱刮。
几个人把猪子翻来覆去的刮，猪子转眼变得白生生的了，在阳光下扎人眼。我忍不住伸手在猪皮上摸了一把，热烘烘的细嫩。“好白！”我说。
邓七斤说；“有你妈的肚皮白。”
刘永堂说：“有舅母子的肚皮白。”
邓七斤说：“还是数郑春秋的老婆肚皮白，白得亮眼。”
刘永堂说：“你钻进去看了。”
“她站在腰盆一边搂肚奶娃子，我不看也得看。”邓七斤把一根受伤的指头竖起来笑着说，“不过划不来，我用刀子杀了自己的指头一家伙。”
刘永堂笑着说：“舅子活该。”
邓七斤快是快，咔一下，把猪头就割下了，扔在了刘永堂怀里，又嘶一下，将猪背脊一溜划开。爹将两根指头嵌进膘肉里，说：“没得两指。”
妈这会凑过来了，皱着眉头看白生生的肉口子，又把指头插进膘肉里比比，眉头往上挑了挑。
“没沾五谷，屁膘。”邓七斤用刀子在猪屁股上画个圈，再把那根带伤的手指插进去一掏，扯出猪屁股来，将镣环钩捅进豁洞里挂住，然后不费劲地将猪子抱起来，倒挂在梯子上，准备开膛。我跟着往拢凑，王金斗也往拢凑，我们等着邓七斤划猪肚子，因为那里面有我们向往已久的玩艺，猪尿泡。
刘永堂端个簸箕斥我们：“滚开！”
我不滚开，但后了一步。王金斗紧跟在刘永堂身后，回头对我恶狠狠地说：“你别指望，尿水泡是我的。”
我瞪着眼睛说：“放屁！”
邓七斤划开了猪肚子，将内里一囫囵掏出来摔在簸箕里。我的目光沾在猪内膛中，我不知道尿水泡在哪里，邓七斤没有扯出那玩艺，他将一块板油从肉排上撕下来，那板油很薄，破棉絮似的。
这边没有猪尿泡，我不感兴趣，我绕到刘永堂那边去，王金斗近近地蹲一边，看他倒肠子，我一眼看见肠子一端，挂着一个半透明的尿水泡。
刘永堂抬头看看我，又看看王金斗。然后一甩手，把一团稀软的尿水泡扔在地上，啪一声响。
王金斗一纵身飞过去，把猪尿泡抓在手上，提起来左看看右瞧瞧。我本来很讨厌他那个自私的样子，但又转念想，我是哥哥，大他两岁，这两岁不能白大，我还是让着他，画书上看见孔融让梨，那么好吃的梨子他都拣小的要。眼前这么个骚臭的尿水泡，我到底有啥争头。于是，我拍拍王金斗的肩膀说：“快去火垅撮热灰来，我把尿水泡整好了你玩。”
王金斗很高兴，飞快的担来一铁锹热灰，我把猪尿泡扔在热灰里用脚搓。王金斗也把两只脚插过来踩。
没好一阵，我把灰扑扑的尿水泡提起来，泡皮子没油腻了，变得薄飘了。王金斗一把夺过去，咬住泡嘴子要吹，我一耳巴打歪他的嘴：“死脏，找根细竹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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